29、自戀(1 / 2)

老嬤嬤的動作雖慢, 做事卻很利落,不一會兒便再度出來, “太皇太後請主子進去。”

林若秋由紅柳攙扶著, 小心翼翼踩過地上的落葉, 免得滑倒,一麵留神打量周遭景象,但見青石板磚上生著不少濕滑黏膩的青苔,隱隱還有些汙垢,似乎這裡的人不常打掃。

是沒這心思,還是人手不足?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恍神間, 紅柳已扶著她跨過門檻,入目便見桌上散落一副葉子牌, 隻胡亂取了匹灰綢蓋上, 旁側的偏殿內則隱隱傳來窸窣人語聲。

大概在她來前,這些人正在忙於玩牌,也許等她老了,也得靠這個打發時間度日。林若秋憂桑的想著, 可惜她還不懂這些, 大概得抽空學一學了。

正走神間,麵前衣裙飄飄,林若秋便看到一個華髻高聳的老婦,那頭發幾乎已白完了,皚皚如山間雪一般,臉上皺紋雖多, 神情卻頗為舒展和氣,一看便是心胸寬廣之人。

林若秋便盈盈下拜,“妾身見過太皇太後殿下。”

太皇太後笑眯眯的看著她,“你就是皇帝最寵愛的那位婕妤?聽說你已有了身子,怎麼還肯往哀家這裡走動?”

林若秋心道這老人家說話也忒直,虧得她是個臉皮厚的,倒正對脾氣,因乾脆爽利地點了點頭,說道:“正因如此,妾身才想著將此喜訊告知皇祖母,想著您聽了也能高興些。”

這聲皇祖母純粹是跟著楚鎮叫的,雖略顯僭越,但為了快速拉近距離,林若秋也顧不得許多了。

太皇太後輕輕睨她一眼,“說罷,究竟為了何事才來找哀家?”

她可不信一個新帝的嬪妃還有心思慰問她這位老婦——世間好人雖多,能進宮的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太好的也活不下去。

林若秋沒想到這位老人家竟如此犀利,不愧是在深宮浸淫多年的人物,被太皇太後那雙老眼一望,林若秋便覺自己那點心思被人看得明明白白。雖略有些窘,她也隻能硬著頭皮將來意道出,自然,措辭得儘可能委婉。

太皇太後聽罷便笑了起來,對著簾櫳中偷看的太皇太妃笑道:“雲娘還是這副脾氣,一輩子爭強好勝,自己當了太後還不算,連家裡人也想拽進來,真以為這宮裡日子好過?”

太皇太妃見已被點破,隻得訕訕的掀簾出來,“您以為誰都和您一樣心胸豁達?她被人欺壓了半輩子,好容易有了出頭之日,怎舍得就此放手?”

林若秋總算聽明白,原來魏太後的閨名竟叫做雲娘,至於麵前的這幾位麼——想必就是她們方才偷偷在打葉子牌。

不知等她老了能否找到這樣幾個好閨蜜。

林若秋打量這撥人的時候,那位太皇太妃亦在悄悄打量她,眼中悄悄劃過一抹失望,想必是覺得新帝的愛寵為何如此……當然也不能說差,可是與魏家人出色的相貌距離太遠。皇帝既已見識過國色天香的表妹,怎麼還會看上她呢?

林若秋早就習慣了這種注視,不以為怪,反正漂亮不漂亮在皇帝那裡有何區彆,關了燈都一樣。何況迄今為止,也隻有她通過床上這一關,皇帝不選她才奇怪呢。

太皇太後說笑了一陣子,又目光灼灼地望向林若秋,“那麼你的意思呢?你想讓哀家幫你做什麼?”

林若秋低首下心的道:“臣妾並不是嫉妒愛吃醋,隻是管理嬪妃乃中宮皇後職責,就算要向陛下舉薦愛寵,這樣的事也不該交由臣妾來做,臣妾並不敢越俎代庖。”

“說這麼多,無非是怕魏選侍鑽了空子去接近皇帝,又分奪你的寵愛。”太皇太後輕輕哂道,她自然不可能相信那種冠冕堂皇的說辭。

見已被戳穿,林若秋隻好老著臉皮道:“皇祖母說的是,但試問宮中誰不如此想?妾身僥幸入宮,又得陛下垂憐懷上龍裔,自保都尚且來不及,又怎能讓妾身與妾身的孩子陷入險地?”

這番話的確是她心聲,她若是孤身一人也沒什麼,失寵就失寵罷,但哪個母親願意孩子跟著自己受苦?林若秋很明白,無論虛寵還是實寵,目前她最需要的都是皇帝的保護,有他在,她腹中的孩子才會更加安全。

太皇太後凝睇她片刻,歎道:“你倒實誠,罷了,哀家就幫你這一回。”

林若秋喜出望外正要道謝,太皇太後卻抬手將其攔住,“彆忙,哀家還沒說完。”

林若秋瞥見她意味深長的目光,心中立刻了然,便乖覺的道:“太皇太後有何吩咐直言無妨,妾身若有效勞之處,願為皇祖母儘心竭力。”

太皇太後讚許的看她一眼,繼而望著周遭破落的陳設歎道:“哀家已是快入土的人了,哪裡還敢奢求許多,隻是想這屋子住久了總覺憋悶得慌,還不如去住棺材。”

林若秋懂了,這位老人家是嫌屋子破——也是真的破,桌椅都缺了角,牆角結了密密麻麻的蛛網,那窗簾原是上好繭綢所織,如今卻已和抹布一般一扯就破。

可想而知太皇太後等人的日子有多麼清苦,楚鎮忙於前朝疏忽後宮也就罷了,魏太後卻也沒說請人來修繕一下——到底還是看不起這位名義上的婆母。畢竟太皇太後程氏既不得寵,也不曾誕育子嗣,她是太宗皇帝的第三任妻子,卻純粹是為了養育太子而立後,太宗皇帝並不喜她,程氏純粹是撿了漏——當初元後與繼後相爭,繼後害死元後,後來東窗事發而被賜死,留下元後所遺之子無人撫養,太宗皇帝看重程氏家世平平,在朝中勢力薄弱,這才立了當時僅是婕妤的程氏為後。

可想而知,程氏這位皇後是不怎麼恣意的,後來先帝掌權她才勉強風光了一陣子,可誰知到了魏太後這輩,程氏重新陷入被冷落的難堪境地——她當然不可能不埋怨魏太後。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林若秋決定與她做這筆交易,因笑道:“這也不難,妾身雖人微言輕,好歹在陛下跟前能說上幾句話,還請皇祖母耐心等待幾日。”

太皇太後含笑看著她,“那哀家便等你的好消息。”

從未央宮出來,林若秋長長舒了口氣,一掃來前的陰霾沉重。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她幾乎什麼都沒說呢,太皇太後便已明白她的來意——說不定那對鐲子也是太皇太後故意送來的,憑她的輩分不必送禮也使得,此舉意在投石問路,若能結交幾個新帝的嬪妃,對她自然頗有益處。

回去之後,林若秋便將此事向皇帝提了一下,楚鎮聽後麵露愧色,“原該如此的,是朕這幾天疏忽了,以致皇祖母過得如此清寒,委實不孝。”

林若秋安慰他,“陛下日理萬機哪裡想得到許多,好在太皇太後乃明理之人,您彌補過來便沒事了。”

楚鎮就命魏安傳旨:將未央宮中一眾太宗皇帝的嬪妃先挪去照明宮暫住,另著工部修繕未央宮原址,待整修完畢再將太皇太後等人遷回。

林若秋沒想到事情辦得這樣順利,心中自是歡喜,亦可見楚鎮多麼孝順:一個顧念親情的人,自然也會好生照看她腹中的孩子。

就不知楚鎮這些美好的品性是遺傳還是後天教養而成,據她看來,魏太後為人簡直刻薄尖酸得可以,照她的路子務必得教導出一位昏君,而楚鎮卻是這樣明理、至情至性之人,這麼說來,也許竟是昔日養他那位昭憲皇後的功勞?

思及此處,林若秋偎在他懷中,巴巴望著他道:“陛下,妾身長得很像昭憲皇後麼?”

昭憲皇後在前朝那樣有名,林若秋雖入宮不久,亦聽說了不少她的事跡,據說昭憲皇後生就一副風華絕代的相貌,但凡見過她的人都念念不忘,否則怎能引得先帝一生深情相許?

楚鎮愕然,“昭憲皇後?”

林若秋羞答答的點點頭。想到此處,她心裡不禁美滋滋的,沒辦法,家中誇她的人太少,兩個哥哥都將她當男孩子看,從來對她的容貌不予置評,王氏則過分看重淑女的修養,至於三丫頭的臉麼——大概就隻剩下討喜了。

難得找出相貌上的優點,林若秋自然是好好炫耀一番。

楚鎮卻啞然失笑,“你聽誰說的,難不成是皇祖母?”

嗯……其實是皇祖母身邊的一個婆子,不過這樣一說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林若秋便老著臉再度點頭。

“皇祖母為何這樣說你?”楚鎮仔細端詳她片刻,竟認真點了點頭,“嗯,是挺像的。”

林若秋心中一喜,忙問道:“哪裡像?”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挺像。”楚鎮沿著她的臉一一指去,並予以點評,“不過你的嘴比她大一點,鼻頭更圓,眼睛偏小,眉毛也偏粗。嗯,除開這些倒是有點相似。”

林若秋成功的黑了臉,這不等於說她倆半點都不像麼?而且點評的都是她的缺陷,竟好像她整張臉的五官毫無出彩之處,哪個皇帝會這樣作踐自己的寵妃?不,楚鎮作踐的是他自己的審美,畢竟人是他看上的。

見林若秋一臉的憤憤不平,楚鎮笑著刮刮她的鼻梁,還戳了戳她的臉頰——那兒已漲成河豚一般——打趣道:“生氣了?”

林若秋到底有些不服氣,因將日間去拜訪時那老嬤嬤的異狀老實說出來,並道:“她可是差點認錯人呢!我想,我跟昭憲皇後肯定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楚鎮被她這副認真求索的模樣弄得樂不可支,差點滾在床上,半晌才忍住笑出的眼淚道:“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的宮人都多大年紀了?你以為她記性多好呢。實話告訴你罷,那位成嬤嬤見了誰都會先問一句皇後娘娘的,莫說是你,就算朕派魏安前去,信不信她也會有此一問。”

畢竟魏安那小子生得嘴巴小巧,柳眉纖纖,乍一看或許更像個美人。

林若秋成功地被他勾起挫敗感,也懶得自取其辱了,不過一想也是,若她真與昭憲皇後相似,隻怕選秀那日魏太後就會一腳將她踹出去,哪裡還能容下她?

不能與傳聞裡的美人扯上聯係終究是件憾事,不過這位昭憲皇後卻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照楚鎮的說法,昭憲皇後無疑是宮中最人美心善的存在,就連程太皇太後被人冷落多時,也唯獨隻有昭憲皇後前去探視過,以致於一個老嬤嬤都對其念念不忘。既然昭憲皇後是這樣好的人,為何魏太後會對其恨之入骨呢?區區奪子之恨似乎不足以解釋,畢竟魏太後也不算多麼喜歡楚鎮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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