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降身價去跟一隻狗對比到底有些不倫不類, 林若秋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很快她就不去思考這件事。但是話說回來, 她跟阿寶的地位有何差彆, 皇帝是天子, 滿宮人幾乎都托賴他養育庇護,林若秋不過是其中最受重視的一個。
暫時。
眼看楚蘭對阿寶如此關切,林若秋不禁生出點惻隱之心,因托人在宮中到處尋訪查問,然而怎麼也打聽不出那條狗的下落。這倒奇了,好好一個活物能跑到哪兒去, 何況被人養熟的,應該知道怎麼回到自家小主子身邊。
簡直像一樁無頭懸案。
很快林若秋就沒工夫細想了, 因除夕將至, 宮中各處都喧鬨起來,林若秋亦難得慷慨的給底下人多發了一份月例銀子,又讓王廚娘整治一桌好酒好菜,大家夥兒齊心熱鬨一番。
她沒參加宮中的除夕宴, 楚鎮雖來問過她的意思, 可林若秋表示自己不願去。一則她月份這樣大了,挺著個大肚子人來人往多有不便;二來,聽說鄴王與鄴王妃都會前來赴宴,林若秋並不想與這夫妻倆碰麵,雖則魏太後不會當著親朋的麵將那件事翻出來說,可小孩子口沒遮攔, 萬一場麵鬨僵了,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因此林若秋寧願省點麻煩,也是留得一線好做人。楚鎮聽她這麼一說,自然允準——他一直都很能體諒,辭彆了林若秋便煢煢離去。
林若秋望著皇帝略顯清臒的背影,忽然覺得他也不是多麼想赴這宴會,誠如那句名言,“熱鬨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她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方才轉身回去席上。
紅柳等人早就舉杯暢飲起來,還行著酒令,腕上的鐲子叮咚作響。一年裡頭也就這麼點放鬆的機會,自然得鬨個儘興。
眾人一眼望見林若秋,樂嗬嗬的發出邀請,“娘娘,不如您也來湊個局?”
“你們去折騰吧,本宮乏了。”林若秋打了個嗬欠,又叮囑道,“彆玩得太晚,到點就散了吧,明兒還得當差呢!”
哪怕她再怎麼脾氣隨和,明麵上也得布置得井井有條,否則外人就該說她這瓊華殿沒規矩了。
眾人對這位娘娘無不敬服,自然恭謹稱是。
林若秋回房躺下,卻並沒有睡得很舒服。紅柳等人注意動靜,又隔著門,倒沒怎麼吵擾她,隻是林若秋難免猜想起楚鎮在筵席上的情況,身為人君,他自然是不會舉止失當的,隻是,他真能毫無芥蒂地融入其中麼?
林若秋知道皇帝與太後之間的心結,如今鄴王回京,這心結隻怕更深了。
直至半夜,外頭的酒令聲漸漸散去,林若秋方才合眼,可沒睡多久,又被一陣輕微的推門聲驚醒。
還以為是進了賊,及至躡手躡腳地下床,瞧見那人熟悉的輪廓,林若秋方才舒了口氣。
繼而便聞到一陣強烈的酒氣,林若秋輕輕皺眉,“陛下怎醉得這樣厲害?”
楚鎮不言,忽地展臂擁抱住她,力道之大,幾乎能將她胳膊勒斷。
若非知曉宴會上戒備森嚴,林若秋恐怕以為他又被人下藥了,不過皇帝也隻是抱一抱她,再未有其他逾矩的舉動,林若秋於是確定:他是真的喝醉了。
“妾讓人送盅醒酒湯來。”林若秋試探著說道,便欲輕輕將他推開。
誰知楚鎮卻緊摟著她的腰不放,一顆頭無意識的擱在她肩上,輕聲笑道:“方才在席間,朕看母後對三弟噓寒問暖,連他愛吃什麼菜、愛穿什麼顏色衣裳都記得,朕就忍不住想笑。”
您已經笑了,林若秋默然想到。不過難得見皇帝有這樣神經質的時候,是受刺激了吧?
她本來猶豫要不要問個清楚,誰知楚鎮自顧自的就說了下去,“這麼多年,母後依然不記得朕不愛吃羊肉,嫌那味道太膻,方才倒一個勁的催朕快用,仿佛她是天底下最疼愛孩子的母親……”
楚鎮自嘲的笑了笑,“朕隻好由她的意,不然難道讓三弟看笑話?但朕想她也未必顧得上這個,母後的心耳意神都牽掛在三弟身上。三弟輕輕咳了兩聲,母後就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忙著讓人送蜜露來,又恨不得立刻請太醫,朕當然知道三弟一入冬就有咳嗽的毛病,不知母後可還記得朕的頭疾?”
林若秋愈聽愈沉默,心底也微微堵得疼,雖然聽上去都是些小事,可這麼多小事拉拉雜雜累積在一起,不由得讓人一陣發寒。人心之偏私,真能到達如此程度?倘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對每個孩子都傾注同樣的愛,當初又何必非要生下來呢?
林若秋在家中雖也常被便宜爹無視,幸而王氏補全了她足夠的母愛,對於這點林若秋覺得還是很幸運的。楚鎮卻不同,他生在宮廷,注定了不會擁有一個仁慈的父親,若連母親都不能儘到關懷的責任,這些年他的日子該有多麼難熬?
微笑的麵具下往往藏著一張悲傷的臉,這便是皇帝素日總愛捉弄她的緣由麼?
林若秋被一股澎湃的心緒激蕩著,忽然覺得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了。她輕輕拍著楚鎮的脊背,柔聲道:“陛下無須失意,您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其實她壓根不必做出這樣的保證,除了宮裡她還能去哪兒?但既然言語上的鼓勵是楚鎮此刻最需要的,林若秋不妨多給他一些安慰。
楚鎮輕輕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地看向她,“果真麼?”
“真的,”林若秋認真點頭,“隻要您不離開我。”
除非楚鎮死在她前頭,否則她一直都會陪伴楚鎮身側——其實就算皇帝駕崩了也一樣,她依然會以未亡人的身份繼續活下去,死了則隨他葬入帝陵。
哪怕她對於楚鎮並沒有多麼強烈的愛意,林若秋也願意做出這樣的承諾。不為彆的,隻為他是她丈夫,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
楚鎮按著她肩膀的手微微鬆懈——他竟睡過去了。
一句簡單的話就能令他得到寬慰麼?林若秋都不知該詫異還是心疼,她吃力地將楚鎮那具昂藏身軀拖到床上,接著胡亂蓋上一床棉被,好在這屋裡生有地龍,倒是不怕凍著。
這一晚楚鎮睡得很熟,隻苦了林若秋,被他擠占得隻剩下一點空間,連躺平都嫌困難,更彆說好好休息了,林若秋隻能眯起眼睛打盹。
次早醒來,楚鎮發現她眼下黑熊貓似的烏青,十分驚奇,“你一宿沒睡?跟她們玩了整夜?”
她才沒玩!林若秋憤憤不平的瞪這臭男人一眼,心道是誰半夜裡跑來折騰她的?真是好心沒好報。
楚鎮今日不用準時上朝,睡得晚些也沒關係,因頗為自得地道:“你這樣不懂事,隻怕你腹中的孩子將來生得像你,還是該由朕好好管教,方能使其成才。”
這會子皇帝已能平靜的談論育兒經,看來昨晚上那些衷腸流露之語都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了。這樣也好,他慣常偽裝出堅強的一麵,林若秋又何必拆穿,這世上誰不是裝糊塗過日子的?
她隻輕聲歎道:“您是它的父親,您要管束誰還能攔著?隻是一樣,孩子小時您得慢慢哄著,等大了再嚴加管教不遲,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楚鎮對她刮目相看,“你仿佛變了個人,如今說起大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林若秋嗬嗬,她隻是不想這孩子走上他父親的老路,童年時候的烏雲可是能籠罩人一輩子的。不過她覺得這點不用太過擔心,楚鎮一定會是個好父親——就怕他好過了頭,變成溺愛就不美了。
但就算那樣,林若秋也有法子糾正。她體貼的為楚鎮整理好冠上冕旒,輕聲道:“陛下要去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賀,不妨先用點朝食墊墊肚子,省得待會子饑餓難忍。”
楚鎮望著她笑,“你甚少這樣體貼。”
“妾幾時不夠體貼了?”林若秋不滿的跺腳。
這麼短暫的空檔,楚鎮側過頭,在她腮上輕輕啄了下,繼而含笑離去。
林若秋捂著發燙的臉頰,心道自己下次務必得報複一次,憑什麼次次都被人揩油,她也要揩回去!
開年之後,顯出一派新春氣象,雖然仍在春寒料峭之際,但比起嚴冬雪封之景已要好得多,且不久之後鳥語花香也將到來。
按理鄴王夫婦過完了年就該立刻前往封地的,但因魏太後執意挽留,恩準其在京中多留幾日,兩人趁勢領命。
鄴王妃本想將幼子接出去一起住,無奈楚蘭習慣了宮中生活,他才懶得去住那破破爛爛的驛館呢!遂懇求魏太後讓他留在長樂宮,魏太後自然笑得合不攏嘴,哪曉得這小子純粹是貪戀宮中富貴舒坦,並非獨獨舍不得她這位皇祖母。
楚蘭吃吃喝喝過得倒也愜意,唯獨一樣令他不快,阿寶已經兩三個月都沒露麵了。他原先猜疑是否林婕妤將阿寶抓去,但看樣子也不太像,且大伯那樣疼她,什麼稀奇的貓狗不能弄來,何必覬覦他的。
莫非是阿寶自己偷偷溜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