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姨娘(1 / 2)

夜涼如水, 又還不到燒地龍的時候,林若秋在一室靜謐中不禁縮了縮脖子。其實這屋子十分和暖, 門窗也關得嚴實, 冷風都是皇帝方才開門時帶進來的——林若秋當然沒法為這點小事指責他。

可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

楚鎮發覺了, 抱歉道:“朕忘了你剛起來,是朕的疏失。”一麵打量著她光裸的肩膀,“可是你穿得也太少了些。”

林若秋平時也不這樣,隻因孕期體質燥熱,她又有好蹬被子的毛病,若熱出一身汗來, 更得生病,因此紅柳特意用杭綢為她做了幾件薄薄的寢衣, 好歹睡中舒坦, 也能老實些。

其實她也不算剛起——皇帝若不來,她仍躺得好好的呢。不過楚鎮此時正心中煩悶,林若秋個人的一點不愉快就無關緊要了。

楚鎮試了試她的額頭,還好隻是溫熱, 並沒有發燒, 心下稍安,也懶得翻箱倒櫃尋衣裳,徑自將自己的大氅取下,為她披於肩上。

雖說隻是件常服,可它與龍袍的意味是共通的,林若秋躊躇要不要接過, 楚鎮卻已強硬的為她係好頸帶,這下她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狐狸的毛皮牢牢貼著肌膚,那點涼意很快便消退,林若秋來了點精神,方能從容打量楚鎮的模樣,他應該來了有一段時候,眼皮浮腫,麵上有些失神,林若秋醒來之前,他大概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沒打算打擾她。

林若秋也沒打算打擾他,隻是安靜的陪他坐著。他要說,她便聽;他無話,她便一同沉默。比起絮絮叨叨追問個不休,她知曉此刻男人更需要的是靜一靜,而非幾句口舌上的無謂關切。

兩人相顧無言,終是楚鎮先按捺不住,“你不想問問朕發生何事?”

“陛下若願意告訴臣妾,自然會說的,您若不想告知他人,臣妾問了也是白問。”林若秋專注地望著楚鎮麵龐,似乎想從細微的表情發現一點端倪,卻極力壓抑住,避免引起對方不快。

她平素極有好奇心,但此時此刻,她隻是一個被愛意占據的女人,為此,她將自身的同理心發揮到極致。

倘若皇帝希望從她這裡得到安慰,她當然是很樂意去做的,問題是,他需要嗎?身為天子,他太過自律,戒心太重,也就注定了不會輕易與人分擔痛苦——即使這樣能令他好受些。

林若秋心疼他,卻無能為力。

許是她眼中蘊含的柔情打動了楚鎮,楚鎮輕輕拉起她的手,自嘲道:“也不算什麼大事,隻是朕總以為當年那出是場意外,倒低估了母後的心胸。”

因將昔年魏太後與齊氏的一場風波娓娓道來。

林若秋聽了並沒覺得如何驚訝,倒不如說……她其實早就猜到這點,從胡卓當時給她講這段故事的時候,她便覺得蹊蹺,胡卓描述中的齊婕妤是一個再平庸不過的女人,縱使因爭寵而心生嫉妒,又怎會糊塗到給人送落胎藥,魏太後的手段她卻都看在眼裡。隻因當初的魏太後是個絕佳的受害者,這樁公案又早就落幕,誰也沒法再翻出來罷了。

如今親耳從皇帝口中聽到,林若秋證實了曾經的猜想,自然難有震驚。她卻仍昧著良心問道:“陛下是否弄錯了?太後娘娘不像這樣的人。”

楚鎮冷笑,“柳成章親自寫下的證言,朕也親自去問過母後,還能有假?”

林若秋沒話可說了,難怪皇帝這樣晚還跑來瓊華殿,想必是在長樂宮中受了刺激,她幾乎能想象魏太後臉上的表情——冷肅的,決然的,然而沒有半分愧疚。

楚鎮驀地看向她,眸黑而深,幾乎要望進她心底的通道中去,“若秋,換了是你,你當如何?”

林若秋設身處地想象,發現她不能說魏太後所為一定就錯,相反,從權衡利弊的角度而言,魏太後選擇了一條對自己最佳的路,隻是命不由人,到底還是在最後一環出了岔子,打從楚鎮生下來的那刻起,這對母子間的裂痕就已注定了。

魏太後自然有她的道理,可若林若秋處在這等位置,也許她最終也擺脫不了同樣的命運,但至少,她會嘗試尋求其他可能,或是到先帝跟前博他憐憫,或是放下身段,懇求昭憲皇後好歹體諒一下母子之情,而非這樣倉促的決定扼殺一條生命——魏太後根本沒想到這些,她在意的,隻是權勢榮辱而已。

其實皇帝內心也並未真正怨恨這位母後,即使她當初用親骨肉的性命設下毒計,即使皇帝的殘缺很可能是由當年那場意外造成,他依然不十分怪她,他唯一所求,隻希望魏太後尚有稍稍惻隱——可她卻連騙一騙都不願意,而是用那樣殘酷的實話斬斷一切念想。

魏太後的坦率也許是對的,可她究竟是出於不願欺騙,還是僅僅想讓自己良心好過一些,就不得而知。林若秋抱著皇帝的後頸,那毛茸茸的觸感令她想起嬰兒初生的胎發,任何的安慰此刻都顯得徒勞,林若秋唯有緊緊擁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您還有我呢,我會永遠陪伴您的。”

她永遠也成為不了魏太後那樣手段卓絕的女性,可她也有自己珍視的家人與至親,有楚鎮,有嫿嫿,還有她腹中揣著的這一個。為了這方小天地,林若秋會拚儘全力守護它的安寧與美好,她發誓。

魏太後與皇帝明麵上並無任何矛盾不快,可有些事在悄然變化中,卻是誰都看得出來。皇帝仍舊每日到長樂宮晨昏定省,卻隻坐一刻鐘不到就出來,魏太後也不留皇帝兒子說話,不知是沒那麼多話好說,還是懶得費精神——魏太後的安神湯吃得更多了,柳成章成天待在長樂宮裡,似乎半步也不敢離開。

與此同時,承恩公府的動作卻不小,先是誠惶誠恐地上了一封奏章,表示魏氏的惡行全屬她一人所為,跟娘家沒半分乾係,後又將生養魏語凝的那名姨娘五花大綁送進宮裡,責其教女不善,任憑皇帝處置。

未央宮中的太皇太妃得知之後隻嗤了一聲,“這些人手腳倒快,也真拉得下臉。”

程氏微微一笑,“事到如今,麵子哪有裡子重要,看來承恩公府能屹立至今,其中不乏圓滑之輩。”

什麼清高風骨,在生死麵前都是屁話,魏家急著撇清乾係實屬明智。但不管怎麼說,魏語凝這次孤注一擲之舉讓娘家的聲望跌到穀底,誰也不信承恩公府與謀害龍胎一事全然無關,就算沒有切實的證據,這層汙名是洗刷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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