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宋太傅為何突然幫林淑妃進言, 可無論如何,這件事於自家主子有利, 瓊華殿上下便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狀態。娘娘位列四妃, 膝下有子有女, 離著後位本就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唯一欠缺的便是朝中無人,以致於聲勢略低了些。謝貴妃與趙賢妃之所以鬥得水深火熱,不就是因謝氏背後有謝相等文臣作保,而趙氏則有平西將軍率領的一眾武將聲援麼?
如今她們的娘娘在這一點上也補足了,宋太傅乃當世大儒, 麾下士子門客無數,縱使一時還無法打入朝中核心, 可最擅長造勢的也正是這些舌燦蓮花的讀書人。一國之後必得母儀天下, 若不能得萬民敬仰,那這個皇後也是立足不穩的。
有了這些人的吹捧,儘管皇帝還未正式立後,外頭百姓卻差不多都已知道有一位德行出眾、賢淑過人的淑妃娘娘, 德容言功樣樣俱全, 沒錯,她是出身不高,可一位幼時喪母的庶出之女能這樣令人敬服,豈不正說明她的偉大——到了這地步,連出身都成了林若秋的優勢,旁人(譬如謝貴妃)賢惠得體是因為自幼家訓良好的緣故, 不像她是天生的賢良。
所以她天生就該做這個皇後。
旁人若想越過她,就必須將她的聲勢打壓下去,可宋皇後的家書卻不是誰都拿的出來的。此時謝氏或趙氏就算跳出來說她們生前同樣尊重宋皇後,臣民也不會相信——口說無憑,她倆若真對宋氏尊重敬服,宋氏在家信上難道不會提一嘴嗎?既然沒有,那就說明她倆對先皇後著實冷漠,指不定還有怠慢之嫌。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一個連先皇後都不尊重的妃嬪,又怎堪配立為繼後?比較起來,林若秋便站在了天然的道德高地上。
這樁風波旁人聽了還沒什麼,趙賢妃先氣得七竅生煙,她憤憤朝身側道:“真是見鬼!誰知道那老頭子的書信是否偽造,說得活靈活現,好像林氏給了宋家多麼大的恩惠!先皇後一病數年,早說了不願見客,林氏哪來的機會時常探望,更彆說她進宮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年的功夫,這下卻好得親如姊妹一般了——她倆若真有這樣好的交情,林氏怎麼不到地底下去陪那死人?”
川兒嚇得忙堵她的嘴,又小心的望了眼四周,慎重道:“娘娘,這些話可不許渾說。”
死者為大,何況宋皇後剛剛離世,總歸要給幾分薄麵的。若讓這些毀謗之語被人聽去,事情恐怕會鬨得不可收拾。
川兒一邊勸慰,一邊就拿團扇為她扇風。雖說正值天寒地凍之時,可看趙賢妃火冒四丈的模樣,怕是恨不得吞一座冰山才能解恨。
趙賢妃沒好氣道:“本宮又沒說錯,有什麼可忌諱的。”
宋氏活著的時候就病歪歪從不理事,偏又占著位子不肯早死,好不容易盼到她去了,誰知憑空裡又殺出個林若秋來,連宋氏的父親都幫著她說話,巴不得將她拱上後位——趙賢妃怎麼也想不出宋太傅這樣做的緣由,宋林兩家又無交情,說起來,姓宋的保舉謝貴妃她心裡都要平衡些。
偏偏卻是林若秋。
趙賢妃驀地瞪圓眼睛,“林氏該不會學過妖術吧?”
否則難以解釋眼前這些怪象。
川兒傻傻的看著她,下意識重複道:“妖術?”這又從何說起?他家娘娘的思維會否跳得太快了?
趙賢妃起先沒往這方麵想,如今卻仿佛豁然開朗,她愈想愈是如此,甚至有些後怕,若林氏當真懂些蠱惑人心的邪術,她從前那樣為難林氏,林氏會怎麼對付她?
趙賢妃一急起來連聲音都粗了,“不行,本宮得啟奏陛下,速速請高人進宮捉妖。”
史書上亦見過狐狸精化作人形迷惑君上的,隻怕便是那林若秋的祖師奶奶。
川兒見她當真是急糊塗了,隻得設法將她按在椅子上,一邊勸道:“便真如此,您也不可輕舉妄動。且淑妃娘娘若真是妖孽,她生的一雙兒女該成什麼了?”
趙賢妃正氣凜然道:“正因如此,本宮才不能任她逍遙法外,這天下豈能容妖孽執掌?”
川兒簡直啼笑皆非,“就算您說的是真的,難道還想陛下親手廢掉皇子與公主?您想得未免也太輕巧了些。”
且天底下的道士總是招搖撞騙者居多,皇帝怎麼可能聽信他們的鬼話,哪怕趙賢妃純粹出於一片好心——她真的相信林若秋是妖孽——結果也隻會惹來冷眼而已。
趙賢妃愁容滿麵道:“那本宮就眼睜睜看她坐上後位?”
此刻她已漸漸冷靜下來,不再提妖法不妖法的話,隻是若林若秋當真坐上鳳座,她終究難以甘心。
川兒徒勞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再想辦法罷。”
趙賢妃鬱鬱不樂吐出一口長氣,早知如此,她就該給宋太傅送幾分厚禮才是,興許那老頭子就會幫她說話了——對了,那老東西一定收了林氏不少賄賂,否則怎麼肯站在她那邊?
趙賢妃眼睛一亮,立刻命人備禮,準備送去太傅大人府上。
川兒詫道:“現在?”可宋太傅剛剛舉薦了林淑妃,怎可能立刻反口,這不是叫他自打嘴巴?
趙賢妃自信滿滿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本宮給他足夠多的銀子,隻怕他跟著本宮姓趙都使得。”
看樣子她為了與林若秋一較高下,不惜拿趙家的家底來做賭注。
川兒則默默的吐了吐舌頭,惟願這位娘娘彆把整個家私都搬空了,還得給他留點月例銀子,不然這日子真過不下去呢。
甘露殿中,謝貴妃雖如常平靜,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挫敗之感。這真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她知曉林若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卻不曾想到林氏在朝中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宋太傅來這一出,倒真令她措手不及。
明芳端了盞滾熱的菊花茶給她,“娘娘彆急,不過是個半隱退的太傅罷了,影響不了大局的。”
謝貴妃望著杯中載浮載沉的白菊花瓣,輕輕搖頭,“你不懂,宋家的厲害不在於權勢。”
而在於曆代大儒所積累出的名望。得民心者得天下,有宋太傅和那幫學子搖旗呐喊,林氏的聲勢隻會愈發鞏固,朝中官吏就那麼寥寥幾個,怎比得過天下萬民齊齊發聲?哪怕是謝相也無法撼動這股力量。
謝貴妃幽幽歎道:“宋家怎麼會幫她呢……”
不是沒想過把宋太傅爭取過來,可這些大儒從來自命清高,油鹽不進,就連謝相都沒從他嘴裡撬開半句。如今這老骨頭卻不聲不響的站到林淑妃那邊去了,林氏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人心,實在是妙啊。
明芳不忿的道:“什麼對先皇後尊崇有加,那林淑妃一天到晚纏著皇帝,這幾年何嘗放鬆過,奴婢可瞧不出她哪來的賢良。”
“說再多有何益,宋太傅瞧得出便夠了。”謝貴妃輕輕笑道。
但她也同樣認為宋氏所言為托辭,再清高的人也免不了流於世俗,何況宋太傅所出的幾個兒子皆不成器,顯然不能承繼家業,從前有個皇後尚能支撐門庭,如今連皇後也沒了,隻怕宋太傅也急著想尋一筆投資,才在皇後之位上下注罷——而他之所以選定林淑妃,自然是因為淑妃有子的緣故。
其實誰做皇後都不要緊,與這些宦海浮沉的老狐狸而言,太子之位才是要牢牢攥在手裡的,林氏的幸運,在於她生下皇帝唯一的孩子,自然能得眾臣矚目。
倘若她沒了這個孩子……謝貴妃徐徐撫著冰涼的椅背,她自然不會像魏語凝那般刻毒,朝皇帝的子嗣下手是最愚蠢的,也太危險,再則,她亦有自己做人的底線。若林氏不曾覬覦皇後之位,她也不會去傷害她,她們本可以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