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1 / 2)

長樂宮中,魏太後悠悠醒轉, 就看到皇帝身子微微前傾坐在床頭, 手裡捧著碗熱氣騰騰的白粥, 崔媼則喜氣洋洋在一旁擦拭博古架上的汙漬——哪怕上頭並沒落多少灰, 她心裡也很高興, 無疑是因為皇帝願意讓步的緣故。

魏太後不禁舒了口氣, 看來絕食這一招還是很有效果的,皇帝終究是個孝子,不忍心見母親活活餓死——雖然魏太後並不知自己能堅持多久, 但如今皇帝肯過來,便是皆大歡喜。

楚鎮見她醒來, 也不追問她是怎麼病倒的, 隻神色溫和的端起碗盞, “母後身子虛弱,還是喝點粥水吧。”

該強硬的時候就強硬, 該懷柔的時候就該懷柔, 這點道理魏太後還是很懂的。何況皇帝已經向她低頭, 魏太後自然得適當服軟, 她任由皇帝扶她坐直身子, 又乖乖張著嘴,讓皇帝將煮得稠厚的白粥喂進去。

粥裡並未加肉末一類的雜物,隻略微撒了點青鹽,對魏太後這樣久餓成疾的病人最為適口。

直至用了小半碗薄粥,魏太後才打破沉默, 恍若無意的向皇帝問道:“魏家的事處理好了麼?”

楚鎮仍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臉色,“朕會將承恩公府削爵,貶為庶民,其府中家產悉數抄沒,至於其他,朕將不再追究。”

魏太後聽著雖有些傷感,到底還在承受範圍內。事到如今,她已不再奢求娘家能保住爵位,至於錢財……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慢慢再掙吧。

比起她曾擔憂的情況,其實已好上許多了。魏太後心下大寬,正想向皇帝表示勉勵,謝他肯保全舅舅一家,可誰知卻見楚鎮淡然道:“餘者朕可以不追究,可承恩公魏徽,朕已決定將其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魏太後手上一顫,正張著的嘴忘了咀嚼,剛喂進的粥水順著嘴角流下,看著甚是令人嘔心。

楚鎮卻渾然不在意,隻取過一旁的絲帕為母親拭去汙漬,一麵道:“母後還是保重身子要緊,勿讓這些小事亂了心神。”

魏太後如遭雷擊,心神劇顫,片刻後便抓著皇帝搖晃起來,痛哭道:“他是哀家的親兄弟,是你的親舅舅!你怎能如此?”

楚鎮望著她涕泗橫流的模樣,厲聲道:“他若真以朕的舅舅自居,就該安分守己,事事以天子言行為表率,而非仗著朕給的權勢作威作福,婪取財貨,結黨營私。”

頓了頓,他複冷笑道:“還私販軍械給北狄人,這也能算是效忠於朕?朕不誅他九族已經是寬仁備至,母後,您真要為這樣的罪人求情麼?”

魏太後聽得呆住,連哭都忘了,她大約想不到皇帝對承恩公府有這樣多的怨言,時至今日才最終爆發出來。

看著皇帝那雙幾乎能冒火的眼睛,魏太後無端竟有些害怕,她微微闔目,輕聲說道:“是哀家的錯,光記得皇帝登基時魏家有從龍之功,卻忘了狡兔死而走狗烹,是該卸磨殺驢的時候了。”

聽著魏太後這樣冤屈黑白,皇帝竟也不生氣,隻稍稍彆過頭道:“隨您怎麼說罷,此事已成定局,魏徽朕非斬不可,但念在他為母後親兄弟的份上,朕便賞他一個全屍,梟首三日後,許家人入棺收斂吧。”

魏太後隻覺得臟腑都麻木了,內心雖是悲痛到極點,卻一滴淚都落不下來,她木然道:“皇帝決心已定,老婦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求陛下賞老婦一個恩典,許老身往白雲觀中清修,從此這世間紛擾,都與老身無尤。”

楚鎮不禁蹙眉,“母後您這是何必……”

魏太後卻不似做戲,隻是心灰意冷到極點,她平靜說道:“魏家完了,老身再待在宮裡,也隻會令皇帝臉上蒙羞,但求陛下開恩,允老身以此贖罪。”

說是贖罪,更像是對楚鎮這個皇帝兒子無比失望,否則她本可以留在長樂宮頤養天年,何必到那清苦地方茹素念佛——魏太後養尊處優多年,本來也不是容易舍得下富貴的人。

楚鎮自嘲的笑了笑,“當年朕生下來,您問也不問就將朕扔給昭憲娘娘,如今魏家出事,您又再度棄朕而去,讓朕置於罵名之中,母後,其實您從未將朕當成您生養的兒子罷?”

魏太後肩膀一顫,卻仍是倔強的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然則皇帝也早不是當年哭著鬨著要見生母的稚童了,短暫的沉思之後,他靜靜說道:“準。”

言畢,便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長樂宮。

崔媼在外偷聽了半日,皇帝走後方才鬥膽進來,見魏太後坐在床上發呆,不由得埋怨道:“您這一招使得未免太大膽了,如今陛下正在氣頭上,萬一他竟答應,難不成您真要到白雲觀那鬼地方清修吃苦?”

魏太後苦笑道:“他已經答應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魏太後並不後悔。皇帝斬殺了她的胞兄,魏太後自覺無言麵對泉下爺娘,況且,魏氏一大家子都在忍饑挨餓,獨她一個安享尊榮有什麼意思,與其留在宮內與皇帝兩看相厭,倒不如乾脆避而不見,或許還能留得一點最後的自尊。

魏太後輕歎了聲,既然自己沒儘過一天母親的責任,就讓皇帝權當沒有這個生母吧——於她們母子而已,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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