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一更】(1 / 2)

青巾學子姓錢。

姓氏雖俗,他卻有個風雅的名字。名為“有道”。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之一。

錢有道的爺爺是個秀才,雖未入仕,卻也算一方有名的夫子。因此才攢下了百畝良田的家底。可他父親不爭氣,書念得不好,隻愛那一口吃食。因此爺爺隻得給他在京中開了家點心鋪子。

那鋪子做得不錯,是街坊鄰裡都誇讚的好口味。還曾聽說雲中郡王府上的人,也專程去買過。

可點心鋪子做得再好,那也隻是普通的百姓。全靠錢家爺爺身上的功名,才免除了家中的徭役。

後來錢家爺爺離世,家中恐再起徭役時,錢有道又趁著熱孝考取了功名。家中靠著他的功名,再度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是以錢有道從來覺得,自己對得起這個名字。

他確實是一位頂門立戶、自強不息的君子。

既是君子,就不能眼見有人霍亂天下,卻還獨善己身,一言不發。

因此旬休過後,錢有道鬥誌昂揚的回了位於京外的書院。

書院是京城內外知名的書院,山長乃是知名大儒,號青山先生。因著青山先生在此,無名無姓的書院便也跟著成為了“青山書院”。

錢有道近兩年在青山書院,也算有些名聲。因為他作的文章,被夫子誇過幾次。上一旬所作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更是被點做範文,被每一位夫子拿去點評。

故此,當他一回書院的竹苑挑起話頭,身側立刻就圍攏了不少人。

“天地尊卑,乾坤定矣。這般霍亂顛倒,乃是陰陽不分。女子乃家之根本,掌厚土之德。若是都聽信雲中郡王所言,日後豈非家不成家?女子為水,土無水而枯,家無根則散。”

“又有大儒曾言:‘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不可多得。反挑動邪心,舞文弄法,貽害矣。’”

“錢兄言之有理。女子生於家中,長於家中。修德言容功,掌人情往來。於無字句處讀書,遠比識得幾個字要緊。”

“我輩修文習字,修身治心,當以天下為己任。因此愚兄想在此處邀大家一同寫一篇檄文,以正朝廷視聽。”

錢有道想了許久,他一人發聲,不若萬人發聲。萬人發聲,不若萬千才子發聲。

青山書院自有其豪名,青山書院的學子都落筆寫討雲中郡王檄文,那天下書院、萬千學子必定響應!

倒時,不怕朝廷不給個說法。

雲中郡王在天上,他們確實對他莫可奈何。可那麼多女子,還要在這地上生活。

朝廷哪怕是勒令女子不許再看天上事,都比現在這般放任來得好。

他言辭激昂,青山學子齊齊叫好,紛紛掏出紙筆就要來一出“以文會友”。

氣氛正酣時,角落處卻突然傳出幾道大笑聲。

眾人齊齊回頭,隻見幾個學子圍坐一處,正看著他們樂不可遏。

錢有道眉頭一皺,認出那

是山長的得意門生:“周兄,你們笑什麼。”

“我在笑……諸位同窗講得都很好。滿口仁義、道德、天下,正是朝廷需要的可塑之才。”周曆雪起身長笑作揖,“隻是有一點,我以為諸位同窗尚未想到。”

他分明是笑著的,言辭也是有禮的。錢有道偏偏就覺得不舒服。他皺眉道:“還請周兄指點,我等遺漏了何處?”

“那雲中郡王,是先帝親賜的郡王,已逝長公主的嫡長子,亦是當今陛下的哥哥。”周曆雪說,“諸位莫要忘了,當初他都上斷頭台了,那鎮撫司的藺指揮使,還能拿著聖旨高喊‘刀下留人’。”

他一雙鳳眼明亮地掃過突然僵住的同僚們:“大家日後都是要同朝為官的,陛下到底是何心意,還得揣摩好才是。諸位說此言可對?”

錢有道眉頭皺得更緊:“大丈夫讀書立世,怎可隻想著為官作宰?當以匡扶天下正氣為己任!”

“就是!周兄出生顯貴,眼裡便隻剩顯貴嗎?”

“世人都想出將入相!可難道為了出相入將,周兄便不顧公理了嗎?要我說,周兄你這般身份,才是最該振臂高呼的那個!”

周曆雪任他們說著,麵上笑容不減。隻是等他們氣勢洶洶說得正盛,才又拱手朗笑道:“可若陛下一個不高興,剝了諸位的功名呢?”

高聲天道公理的人群突然一滯,嘈雜頓時化為寂靜。

周曆雪負手而立,依然笑得溫和:“我出身顯貴,我心中清楚。陛下不高興了,可是會剝除各位的功名的。那麼諸位該怎麼辦呢?聯係天下同窗鳴不平嗎。”

他說道此處,頓了頓,才又放輕了聲音,很是溫柔地補充道:“可是陛下手裡還有鎮撫司啊……那鎮撫司的藺指揮使與雲中郡王,那可是拚著掉腦袋都要求情的交情。”

人群裡,有人頓時白了麵色。

“哦對了,我還要提醒諸位一句。我們山長與那雲中郡王,乃是忘年之交。山長摯愛的桃花酒,便是雲中郡王調出來的方子。他是個風雅之人,自然也擅這風雅之事。”

周曆雪眨了眨眼:“諸位今日這番話,若是被山長知道了,恐是不妙了。”

錢有道看著他笑吟吟的麵容,隻覺背後汗毛根根聳立,他咽了口口水,強撐道:“怕山長懲罰……便,便不寫了嗎?”

周曆雪將手一伸,做了個請勢:“那諸位請便。”

一群人麵麵相覷,竟誰都沒敢說出支持的話。甚至有人已經悄悄將摸出來的紙筆塞了回去。

周曆雪看著他們的模樣,驀地嗤笑一聲:“先前錢兄問我,我們在笑什麼。我們在笑你們啊。滿嘴天理公義,其實滿腹都是算計。”

“今日見諸位同窗這般憤慨,我差點以為……在那秦樓楚館裡寫詩稱讚那花魁善於吟詩作對的,不是諸位同窗了。”

周曆雪輕聲細語地扔下一道驚雷。

人群裡登時有人跳起來:“周曆雪你休得胡言!”

“哎呀,這時候忘了我出身顯貴啦?

是不是胡言,我倒也能將花魁請來,與諸位對峙的。”周曆雪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我們周家人,敢作敢當。我敢請,諸位敢應麼?”

他負手立於人前,以一敵十卻生生有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還有那禮部尚書家的千金,不是才名滿京城麼?”周曆雪又道,“上一回停雲詩會,諸位回來亦是誇了不少閨秀典範,詠柳之姿罷?”

他說著又是一笑:“諸位要寫檄文討雲中郡王,找朝廷要說法……以此這般,是不是得先問問他禮部尚書張叔禮,為何要教女子讀書認字,行這大不道之事!”

“這……”

“周兄,今日我等同窗相聚於此,隻是想談論今日之事。論點之中若有偏頗,同窗自個辯論就是。你總是這般牽扯旁人,又有什麼意思?”

“我牽扯旁人?諸位都將天下女子皆列為倒行逆施之輩,卻敢大言不慚說我周曆雪牽扯旁人!禮部尚書張家的閨秀可以習文寫詩,秦樓楚館的花魁可以吟詩作對。偏偏是天下芸芸的普通女子,識個字便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