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但凡留意這一點你碗中糧食,就該知道那老神仙烹飪的就是土豆。”錢家妹妹冷聲道,“連碗中五穀都分不清來處,便是讀書做了官,又如何替天下百姓撐腰!”
錢有道的太陽穴一突突的跳,他猛地揚起手,對上妹妹不服氣的目光,又恨恨收回手:“我等著你後悔的那天。”
說罷,他轉身就走。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錢家妹妹看著哥哥的背影,冷冷道,“我也等著你反省的那天。”
錢有道猛地停步,他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神,隻梗著脖子道:“彆以為你讀了幾天的書,就知道書中
之意了。”
一語落地,他大步流星地離開院子,回了自己的房中。
即便門窗緊閉,那明瓦上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了進來。
錢有道心中怒火騰燒。
都這樣,所有人都這樣。隻需要聽雲中郡王幾句話,便都跟隨在了他身邊。他說什麼都是對的,他講什麼都是好的!
可自己費心費力做的文章,被山長批駁得一無是處!山長竟然讓他降等反省!
錢有道憤憤想,他明明學業進步巨大,今年初升入竹苑後,也得了許多次的誇獎。可僅僅隻是批判了雲中郡王,就被山長重新打回了菊苑,要求他從基礎學起。
憑什麼?
他說的話,他寫的文章,又有何不對的!
等到晚間用餐,再看見滿桌黃色食物,他頓時就坐不住了。
“這東西尚不知好壞,你們便敢端上桌給兒子吃?”錢有道猛地站起身,“便是吃壞了也無所謂是吧!”
“坐下!”錢家父親罕有如此淩厲的時候,“晚間我聽旁人說你與妹妹的爭執,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當真是讀書讀得不知所謂了!家中父母誰能害了你!”
錢有道憋著氣看著他爹。
錢家父親用筷子敲了敲碗,一陣清脆聲裡,他開口道:“這東西已經在京中種植了三年。第一年高門大戶強著收,收出了天價。你爹我花了大價錢才在京外找著農戶收了一些,自己在家中院落裡小心培育了那一院子。你在家中住著,從未留過心。那年秋收後,我研究了一些用它做的點心吃食,給咱們家裡賺了不少錢。”
他說著歎了口氣,才繼續開口:“你讀書用的雪花紙,用的鬆煙墨,都是上好的好物件。沒了這東西,你根本用不起。可你還覺得,家中把它做給你吃,是在害你。”
錢有道渾身一僵。
他那愁苦的母親開口想要說些什麼,錢家父親一個眼神就禁止了她說話。這位在市井裡打拚了半輩子的父親抬頭看著自己足夠高大的兒子。
他曾經覺得這個兒子是他的驕傲。
但他現在覺得,如果再縱容下去,這個兒子會長成他的恥辱。
“這個糧種是雲中郡王從海外尋回,千難萬難才帶回咱們弘朝。也是供起你這一身高昂開銷的家中支柱。你既不知反省,也不知感恩,確實不配吃它。”
“滾下去反省!”
錢有道咬緊了牙關,他憤恨地看著桌上的父母妹妹,許久後才一甩袖子,大步回了房。
院中積雪濕滑,他氣得根本不看腳下,幾步下去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栽進了一旁的雪堆中。
“啊——”
錢有道倒在雪中,看著天上再次恢複了安靜的明瓦,隻覺那明瓦存在一日,他就要倒黴一日。
而相距並不遙遠的宮中,有人與他一樣的姿勢,正看著天上的明瓦。
“陛下,您感受過了,就起來吧。”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說。
“太醫不是說我熱氣重麼。”楊以恒躺在雪裡,“這般祛火,不是正好。”
“您這樣子,身子骨要壞的呀。”王公公輕聲說,“這天下百姓還指著您呢。”
楊以恒平靜地說:“他們指著我?我看他們是指著景長嘉。”
這話王公公不敢答,楊以恒也不指望他答。
他在雪裡躺了半天,隻覺得渾身骨頭都要僵了。當年嘉哥在北疆,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覺?是不是日日都這般冰冷僵硬,所以他去了一次鎮撫司獄後,就再也不肯理他了。
“他們都指著景長嘉,我也指著他。”楊以恒說,“他怎麼就真的能不理我了呢。”
甚至連教給他的關於土豆的做法,都教給了天下人。
甚至比教他的時候還要細致。
嘉哥,這天下百姓到底還是比我更重要了嗎?
天上明瓦寂靜,無人能答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