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恒”,甚至頂著他十五六歲的臉。
在他十七歲之前,他和嘉哥總是很好很好的。他是全天下最乖的弟弟,總是能讓嘉哥做成他想做的一切。
可他十七歲之後……
“……你也想殺了我,是不是?”
眼淚從鮮紅的眼角一滴滴地往下流。
楊以恒顧不得彆的,他猛地往前跑了幾步,伸出手就想抓天上的人:“你想殺我,是不是!”
明瓦裡的景長嘉溫聲細語地講著耬車的結構,一絲一毫地注意力都沒
() 有分給他。
“景長嘉!你彆裝聽不見!”
楊以恒像一頭孤狼仰天長嘶。
喉頭湧起一陣陣腥甜的血氣,心臟像是被什麼攥緊了,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楊以恒捂著胸口佝僂下身:“你放那麼個人在你身邊,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他無意識地張大了嘴,似乎隻有這樣才能保持住呼吸。
“哥。嘉哥……”
“他不要你了。”
耳邊突然想起一道聲音。楊以恒神經質地直起身:“誰?!誰在說話?!”
跪倒在地的大臣們心中驚疑,隻能把頭壓得更低。
“誰!出來!”楊以恒雙眼瞪到極處,驚惶地掃視了群臣好幾眼,才突然反應過來,他耳邊響起的是藺獲的聲音。
藺獲今日根本沒有上朝。
“是你讓我聽見的?!”他抬頭看向景長嘉。
雲端之上年輕的郡王爺已經放下了手裡的耬車。那些零碎的部件飄在他身邊,他垂眸安靜地看著一切,又似乎萬裡山川、江河故人,都不在他眼中。
楊以恒用力撐直了身體:“你在報複我。你也會用這種你看不上的手段報複我。”
他用力抹了把臉,隨即豎起耳朵,想再聽見一點彆的。
哪怕是對他的嘲諷,也是嘉哥對他的回應。
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楊以恒壓下喉中湧起的血腥,又道:“今夏雨多風急,好些個郡縣都報上來擔心今夏有災情。你那般在乎你的百姓,你便不管管嗎?”
天上的雲中郡王閉上了眼,他似乎很疲憊,又似乎是單純的不想聽。
楊以恒繃直了身體站著。明明不想露怯,渾身上下卻止不住的發抖。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嘉哥再次睜開了眼。
那雙眼睛與他總是不太一樣的。
嘉哥眼睛的顏色比旁人都要更淺一些。像是進貢給宮中剔透晶瑩的琥珀,又像是夏日璀璨的陽光下,清澈透底的溪流。
那雙眸子被陽光一照,就會透出些金色的光澤。就好似把天上的陽光都儲存了起來似的。
楊以恒一直覺得,那是全天下最溫暖的的眼睛。
他從沒有想過,這雙眼也有那麼冷漠的時候。
他看向他,眼裡卻絲毫沒有他。
他的嘉哥隻是拿起了漂浮在身邊的零件,再次將它們組成了一輛耬車。
“——今日的課程,就到這裡。”
隨著道彆的話語,明瓦毫不猶豫地黑了下來。
心臟再次被人用大力攥緊,楊以恒痛得一個佝僂,強壓下去的痛苦再也忍受不住,鮮血一口接著一口的噴湧而出。
恍然之間,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是跟著嘉哥去京外治理過水患的。
那條決堤的河奔流不息,沿途摧毀了數十座村莊。百姓們被泥水淹沒,僥幸活下來的人早已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看見著他們,隻以為看見了一座座活著的骷髏。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是以從未有大官敢在災情最嚴重的地方停下來指揮救人。
可他哥就敢。他哥甚至敢帶著身為太子的他停在那些地方。
救災的每一天,他哥都衝在最前方,而他每一天都跟著在擔心受怕。
怕什麼?現在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了。
隻是他突然想起,曾經的某一天,嘉哥也是那麼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帶到了治理一新的河邊。
那條河順著河道奔湧,再也看不出肆意決堤的模樣。
“阿恒你看,百姓便如這條河。”嘉哥按在他肩上的手溫暖極了,“我們就是修河道的人。”
他這般告訴他:“治天下猶如治河。河床太硬,河床太濁,都留不下什麼活物。而河堤太厚、或是太侵占河床空間,河水遲早也會奔湧泛濫。河若是沒有了水,也就失去了作為一條河的身份與意義。”
“河道有水,才能叫河。”
“而百姓若河,要施以寬容、告知方圓。若是過於嚴苛、過於死板,生命自然也就如這水一般,自會尋找彆的出路。”
楊以恒看著那條河,許久後才轉過頭看著景長嘉點了點頭。
他從沒有告訴過景長嘉,他那時候在想什麼。
他想:幸好我們不是河中人,不必受這流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