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這些被賣的家仆中, 有一大半是王家原本的家生子,剩下的則是父親王程錦的忠仆。
換言之,正是因為對主家的人太衷心, 在家主去世以後不願承認毛氏這個新主,這些人才會被毛氏蓄意報複,給賣到了蠻荒之地。如今被王姝給弄回來, 自然是全部回歸原位。繼續為主家做事, 已經將王家這段時日被毛氏弄丟的人和重要物品給追回來。
王姝這次回來得正好, 他們也預備著尋個合適的時機,向王姝稟告此事。
家主一去, 如今王家就隻剩下王姝和王玄之姐弟兩人。
但這些舊仆心中,王姝的分量是遠遠重於王玄之的。畢竟都是跟著王程錦做事, 在場所有人心都向著舊主。舊主子最是愛重嫡女,舊仆認的主子自然也隻有王姝。
上回他們才從流放之地回來, 許多人糟了不少罪, 精神恍惚。
王姝匆匆見他們一麵,隻顧問追問王春貴夫婦,其他人都沒來得及細問。倉促之下,其實許多事情並未交代的很清楚。關於他們為何會被賣, 毛氏是怎麼拿到管家權和這些舊仆的身契的, 以及王程錦臨終之前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都來不及跟王姝細細說。
經過小十天的修整, 他們漸漸也緩了過來。有些重要的事情, 勢必要稟告王姝的。
說來, 他們修整這幾天也沒閒著,除了肅清王家內外,追究生意上的事情。還私下裡儘力在追查一些事情。譬如一些王家丟失的一些重要物件, 以及必須要找回來的人。
隻不過目前是他們私下在找,靠他們自己查其實比較難。要有大動作,就勢必動用王家的勢力。
王姝的馬車進了府,管家就立即把老人叫了過來。
原先的老管家在馬場的被馬踩踏至死,如今新的管家是老管家的兒子,也生得胖墩墩的。估摸著不算是吃出來的,畢竟在外頭遭了這麼多罪也沒見瘦,遺傳性身材肥胖吧。名字不大好聽,叫旺財。原先就是王家的二管家,如今頂了他父親的職缺。王姝見他還叫錯了名字。
人召集過來,這些老人就安安靜靜地在花廳候著。
他們其中幾個原先就是府中的管事,如今回來了,自然又回歸到原本的位置。那在外頭做事的,王姝沒給準話,也不敢動。就在府中靜候王姝的吩咐。至於如今府中毛氏買進來的新一批下人,調.教的聽話就會留下來。心術不正的,自會挑出來發賣。
先前被毛氏臨時拔到管事位置的新人,則全被王姝給擼了下來。雖然王姝不是那等動不動就拿捏下人的壞心人,卻也不是軟柿子。沒得這些人裝裝可憐,掉掉眼淚,她就能放著不管。
這段時日,吳媽媽就一直留在王家幫王姝調/教人。
吳媽媽是蕭衍行給的人,做事非常嚴謹。王姝估摸著她要麼是宮廷裡教養嬤嬤出身,要麼就是有這方麵的天賦。一雙利眼,心裡大小九九的,偷奸耍滑的,在她跟前無所遁形。
她發現了不妥不會立即懲處,一個個記在心上。等著王姝回來,再交由王姝懲處。
主子要立威,必要的強硬手段少不了。
說來,毛氏不懂什麼禦下之術,挑人全憑喜好。估摸著是早年沒在王家得到過多少重視,她挑選的這些仆從都有個共同的特征——嘴皮子特彆利索,會哄人高興。
會說話的人不一定會做事。三十幾個人中也不是都不會做事,真正能做事的大約一手之數。
名單列給王姝,三十六個人隻有十二個人能用。一大半要處置掉。
要被處置的理由也寫的清楚,吳媽媽是半點沒藏私。剩下的三四個人還在調.教,目前隻做些不近身伺候的雜活兒。有點頭腦,也會察言觀色,但到底能不能用,還看後來這些人想不想的通。王姝看到上麵一條條羅列的清楚,自然就不客氣。該處置的就處置。
有異心之人留著無用,對他們仁慈是對自己殘忍。
這些仆從能在王姝跟前混個臉熟,基本都不是什麼好印象。能經常在王姝跟前晃悠還被記住的下人,都是幫著毛氏欺辱人的。
毛氏一走,這些仆婦也沒了底氣。王姝要處置誰也簡單,隻要吩咐管家去做便可。
等事情告一段落,她才起身去到花廳。
幾個老人已經等了好一會兒,重要的事情也早打好了腹稿。此時見著王姝,倒也思路清晰順暢。其實主要是王春貴夫妻倆,以前跟著王程錦到處跑的馮家兄弟幾個,以及主院那邊的管事有事要稟。
這些人原本是王程錦的左膀右臂,知道的內情比一般人多。
“老爺臨終之前的幾日,春貴家的就發覺屋裡的熏香味兒不對。往日老爺病的重,嫌屋裡藥味兒太濃,叫下人們拿熏香去去味兒。老爺一直用梅香的,可那幾日忽然換成了梔子。原想著,估摸是老爺覺得梅香味兒太淡了,梔子味兒要大些,能遮味兒才換的。如今想來……”
這也是聽王姝懷疑起了王程錦的死,他們才生疑的。細細一回憶,就覺得處處不對。
“這也做不得準。一年過去了,當初熏香是不是有問題,也不好查了。”主要王程錦屋裡伺候的丫頭被賣光了,根本找不著,“要追究這熏香味兒的事,怕是還得把人找回來。”
“除了這些人,李旺家的,蔣家兩兄弟,還請大姑娘務必上心。”
管家生怕王姝不願花這個心力去找,動之以情道:“……大姑娘有所不知,彆看著這些人不起眼,其實許多王家的內情隻有他們知曉。當初老爺臨終前就交代過,有些人是一定要留在王家的。若是有異心,下手處置的時候就得狠,不然會留後患。”
王春貴夫妻也道:“能找到最好,找不到,情願人死了。”
“我知曉了。”
找人之事,王姝其實一直就沒停過。從年中起便吩咐下去了,如今還在搜羅中。
不僅僅是由於對父親的死存疑,王姝這麼做也是為家族生意考慮。王家是個龐大的集團,任何事情都需要能力和經驗。找新人頂替固然可以,但培養是需要花時間精力的,也不是一樁容易的是。做了十幾年二十年忠心耿耿的老人,當然比培育半道進入王家的人要令人放心。
幾乎管家一提起這事兒,王姝便應允了:“旺財叔且放心,我自會安排的。”
管家頓時放下了心,又彙報了這段時日田地裡的活計。
果然,毛氏今年就沒把春耕放心上。
春耕的時節正好趕上她被孕吐折磨得心煩意燥之時,王家幾個大莊頭特地來討要麥種、稻種以便於今年的糧食栽種。然而毛氏身子不舒坦,不僅沒把莊頭的話聽進去,還朝人撒了好大一通火氣。初初掌家,她又急著立威,愣是把幾個說話不好聽的莊頭一家子給賣了。
換言之,就是今年的春耕錯過了。王家那將近千畝的肥田廢了一半。隻有一小部分的莊頭在沒跟主家討到良種,用去歲剩下的糧食做種種了田。
“這個毛氏!”王姝差點沒被氣出一口老血,好田都叫她浪費了。
胖叔讓王姝找的人裡頭,就有幾個是管著王家田地裡活計的大莊頭:“這幾個莊頭是知曉家中糧食的種兒是不一般的。”
這個王姝到不是很慌。在對女兒的保護上,王程錦做得可謂周道。
整個王家,整整十年。關於王家糧鋪裡賣的糧食的好種是從哪裡來的這件事,其實除了王程錦本人,沒幾個人知道。即便是每年都按吩咐種良種的佃戶和莊頭們,也不曉得那些種其實是王姝培育出來的。他們最多知曉這個良種外頭沒有,隻有王家有。
不過光這些也足夠麻煩了。要是遇上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非得查清楚王家良種的來源。抓住了莊頭的這條線追查,也是會給王姝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儘快將人給找回來。”
除了把人找回來,還有來年沒有糧食掛鋪子裡售賣的問題:“家裡的糧倉位置,爾等可知?”
糧倉又不是小東西,藏起來就找不著。它設在哪兒就在哪兒,不可能移動搬走。再說每年下人曬完糧食得將糧食都堆進去,這根本就不避人。沒有藏不藏的問題,隻有鑰匙在哪兒的問題。
他們這麼一說,王姝一想也是。
王家的田在這,佃戶在這,糧食自然也在這。清河鎮統共就這麼大的地兒,不用特意追問誰,把鎮子翻一遍過來也就找到了。就是這糧倉的鑰匙……
在座幾個人麵麵相覷,坐在王姝右下手的王春貴夫妻倆抬起了頭。
兩人不止是管著王程錦的私庫,糧倉的鑰匙也在裡頭。不過王程錦是個謹慎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所有的財物都交給某兩個人看管,自然是分開來。王春貴夫妻倆手裡頭隻有兩把鑰匙,一個是在張家村的糧倉,一個是在四道村的糧倉。
“剩下的鑰匙在誰那兒,隻有老管家知道。”可老管家去歲死在馬蹄之下了。
“那有多少糧倉可有賬簿?”
“有的。”
王春貴夫妻倆立即去取,不一會兒就拿了一小摞賬簿搬過來。
王姝接過去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了一下,按照倉庫的位置分了賬簿。
這些賬簿用了至少十年以上,糧食的收支以及每個糧倉的糧食品種,在封頁上都有記載。翻開來,賬簿做的還算不錯。每進了一筆做記錄,每挪用一筆也做記錄。記得十分精細。糧倉是王家以前就設的,賬簿也是自王家做地主便有的。
這麼多年,王家雖然從地主轉了商戶,但王程錦也沒忘了祖傳家業。隻是這批賬和王家祖產,如今是王家這批衷心的家生子在管。
思來想去,先把糧倉的位置摸清楚了再說。
找到了倉庫的位置其他都好說,有沒有鑰匙不重要。畢竟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不了把倉庫的門拆了。就是這清河鎮下屬村子有十幾個,交通不便的情況下,一兩天找不完。
“……罷了,這幾日你們辛苦一下,把家中糧倉的位置都給找出來。”
今年一年少了一半的新糧,糧鋪的生意肯定會受到影響。不過糧倉若是有足夠多的存貨,也能應一應急。就是陳年的糧食肯定不如新糧食好,用慣了王家糧鋪糧食的客戶肯定會有微詞。屆時商鋪肯定要做價格調整,這又是一樁事兒。
樁樁件件地連在一起,打理家業的人少不得要連軸轉。
王姝琢磨著抽個空還得見一見這些商鋪的掌櫃。二月份的時候雖說見過一些人,卻沒有見全。當時王姝的處境不大好,麵見掌櫃時是趕鴨子上架,根本沒想那麼深。關於鋪子裡的事情聽也就聽了一些,許多事情其實一知半解。
好在這些王家的老人總算找回來了,遇到事兒他們能頂得上。
事情吩咐下去,王姝便也沒有在清河鎮久待。當天下午便又折回了臨安縣。
馬車趕到城門口,天色已晚。
八月過後,這日頭漸漸就短了。秋風一起,夜涼如水。
涼州這塊地界秋天冷得比較快,仿佛眨眼的功夫就過了酷熱的天氣,穿起了兩件衣裳。
馬車剛進城內刮起了風。一陣風送進車廂,王姝嗅到了風中的土腥氣。走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雨。街道兩邊的商鋪急匆匆地關了門,路上眨眼間就沒了行人。
孫正怕天黑會不安全,狠狠甩了馬鞭,加快了速度。
馬車吱呀吱呀地壓著地麵駛入巷子,雨滴落在青皮馬車頂的油布上。霎時間天地間就隻剩下雨打油布的沙沙聲。
到了門口,孫正去敲的門。
袁嬤嬤本以為王姝今兒不回來了,沒想到晚上還趕回來。披了件衣裳親自過來迎,順勢就提起了下午王家那邊的下人過來過蕭宅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