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行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為了這等小事梗得夜不能寐。
一個未婚夫?青梅竹馬?
他深吸一口氣, 坐起身來:“莫遂。”
莫遂應聲走出來。
“去查一下這個顧斐。”清淡的嗓音暗藏著沙啞。蕭衍行長發披在身後,半邊臉隱藏在陰影之中。
顧斐這個人蕭衍行自然認得,前年因連中三元成為一批黑馬, 投入了他的府下。後來證明確實有才, 六元及第的恩科狀元。彼時蕭衍行命人調查了他的生平,但也隻調查了家世,並不了解他還有一口頭約定的未婚妻。更不知道顧斐的未婚妻,是他的姝兒!
有種終日打雁卻被啄瞎了眼的憋屈,蕭衍行臉陰沉得要滴出墨汁來。
莫遂愣了一下,心道難道顧斐做了什麼事?
這人不是在京城,對爺暗中吩咐的事情都完成挺不錯麽!怎麼突然就惹了殿下不高興?
但心中疑惑, 還是應諾下去。
王姝不知蕭衍行因為柳如慧的一番話,徹查起了她跟顧斐的過往。她如今除了忙著梳理知識點, 寫教材書。還得抽出空兒去下河村一趟。韓嘯風說的肥料,王姝很在意。雖說後世的肥料更多的是利用化學原理量產,但也不能排除如今的人也能利用自己的智慧製造出好肥料。
任何時代都有聰明的人, 古人的智慧興許後世還達不到, 王姝從來不會小瞧古時候的人的智慧。
心裡惦念著, 她在正月十幾的一個晴天,乘坐了馬車到了下河村。
韓嘯風看到她來很高興, 親自到門口迎接。雖然遺憾沒有看到龍鳳胎,但正事要緊。
當初王姝提了一嘴後,韓嘯風便特意找了農學方麵的書來看。兼之以前在閨中時喜歡養花,有不少自製花肥的底子。這塊半年的功夫, 她一共折騰出了六種花肥。
因為原材料都比較不好看,味道自然也很難聞。得虧韓嘯風不嫌棄臟,耐下性子去研究。
王姝對化肥的了解不多, 隻知道基礎肥和複合肥的大概味道。水稻用的一般是氮磷鉀的複合肥,氮肥的比重比較高。這就導致了化肥的味道有一股很濃的尿騷味。
也得虧她跟韓嘯風兩個人不計較,一般人在這臭氣熏天的屋子裡是一息都站不住的。兩人不僅站得恍若平常,還湊到這些醃臢物跟前去嗅聞味道。王姝跟著韓嘯風在屋裡轉悠了半天,一個一個地嗅聞。等人從屋子裡出來,都被臭得有些暈乎乎的。
“這些肥料可能用?”韓嘯風這大半年不僅將養花的喜好又拾起來,如今還添了種菜和種田。
她當然不會大麵積的種,身體還沒好,隻能在住處附近搗鼓。這些花肥她都有一一的試驗過,不同的化肥對不同的植物有效果。她專門做了記號。
“這個對田地裡的植物效果最好,這個適合種花,這個適合兌成水去澆菜。”兩人在屋子裡呆的久,身上的味道久久散不去。韓嘯風也不在意,拿出自己這半年琢磨出來的小冊子:“這裡頭我都做了記錄。小嫂子若是不嫌棄,可以拿回去看。”
王姝當然不嫌棄,她一個種田的,怎麼可能嫌棄製作化肥的人?
感激地接過來,王姝細細看了她漚肥所用的配料原材料。其中草木灰、豆類植物桔梗、雞魚下水、麥稈、爛菜葉子甚至於糞水等等原材料都有。除此之外,還有好些王姝沒想到的東西。類似於鹽湖的水,井水,一些特質的石灰、動物的骨灰,氨水。大多數是製作化肥的常用材料,其他的王姝雖然沒用過,但也知道骨頭含鈣磷氧碳等元素。磷鉀肥就需要含磷。
“太感謝了。”王姝細細地看著,看著那一個個臭氣熏天的缸亮眼都是亮晶晶的,“這些東西也不知能不能量產。若是能量產出肥料給普通百姓用,也能叫他們田地裡的莊稼長得好些。”
王姝本不過隨意嘀咕,結果話這麼一說,韓嘯風倒是怔愣住了。
“今兒天不晚了,我手頭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怕是不能久待。”王姝抱著她的手寫小冊子跟寶貝似的,喜滋滋的,“表妹得了空去我的小院坐坐,咱們再詳談。”
韓嘯風抬頭看了看天,不知不覺兩人在花肥房裡待了一上午。
這天兒變得快,早上還晴朗,這會兒看著又陰下來。
韓嘯風忙拉住了王姝,碰了一下又趕忙鬆手。她自小養大的性子,其實不太熟的人是很少伸手的。方才著急沒注意,竟然拉了王姝的胳膊。
頓了頓,她才不好意思地開口:“……小嫂子不嫌棄,午膳在我這用吧。”
王姝還記得表妹是有些抑鬱的。原本想走,是不想給她添麻煩。但見她似乎想她多留一會兒,立即又改了口:“行啊。不過為了感謝,午膳我來做吧。”
韓嘯風一愣,眨了眨眼睛:“小嫂子會下廚?”
“不僅會,我還做的挺不錯。要嘗嘗我的手藝麼?”王姝歪頭看向她,笑嘻嘻地開口道,“我這個人很實際的,學什麼都有目的。就像做飯洗衣服之類的生存技能,我從小就學。防止有朝一日家裡出事,爹娘顧不上我時,我自己照料自己。”
韓嘯風驚訝得鳳眼都睜開,跟在王姝身後,似乎第一次聽說這種言論。
在她自小到大的教導中,從來沒有世家女學習燒飯洗衣的。他們韓家已經比其他世家大族粗糙許多,沒有君子遠庖廚的規矩。府上的姑娘要讀書習字,還可以跟著兄長習武。但自幼也是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如今聽王姝這麼說,韓嘯風竟然有種新奇的認同感。
如今她淪落到這個地步,韓家隻剩他一個人的境地。若非表兄將她救回來,安排了奴婢照料她的起居。光憑她自己,哪怕有機會逃出鄒家,也會因為無能餓死自己。
“說的有道理。”韓嘯風點點頭,不知不覺地跟在王姝身後進了後廚。
兩人身上還穿著那身衣裳,被花肥房的臭味醃入味。她倆自個兒不覺得,實則走到哪兒臭到哪兒。還是兩人進了廚房,那味道熏到了在灶台後頭撿柴火的張媽媽。張媽媽一抬頭看到這兩位祖宗進來了,心裡都慌了:“主子可是餓了?奴婢這就開始做。”
“莫慌,莫慌。”王姝抬抬手,“午膳我來做吧。”
張媽媽更受驚嚇了。
“主子,主子……”王姝會做飯,張媽媽是知曉的。當初她還在蕭衍行身邊伺候時,殿下就是被側妃娘娘的手藝給圈住了。當然,會做飯,不代表她一個奴婢眼睜睜看著主子忙活。
“無事。”王姝剛要去碰菜,抬起胳膊嗅了嗅,才意識到,“表姑娘,你這有衣裳換麼?”
韓嘯風也才意識到,她倆臭了。
呆愣愣的睜大了眼睛,須臾,笑起來:“有的,有的,小嫂子跟我去換一身吧。”
王姝也笑起來。
不過韓嘯風的身高比較高,她的衣裳對王姝來說都太長了。穿在韓嘯風身上剛剛好,落到王姝身上都要拖地了。她在屋裡找了半天才找到一身短打,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無礙,”王姝穿衣裳沒那麼多講究,保暖實用就行,“能穿上就好。”
雖然在村裡住著,韓嘯風實則不缺食材。雞鴨肉之類的,每隔一段時日會有人送來。王姝翻看了一下菜色,做了四個菜。苦於調料不夠,隻能做的簡單些。不過這簡單的手藝,也足夠驚豔韓嘯風。倒不是她沒吃過好東西,而是沒想到王姝能做的這麼好吃。
“枉我比小嫂子年長許多,竟不如小嫂子活得通透。”韓嘯風很喜歡王姝,總覺得她身上有她沒有的特質。堅韌不拔的,樂天自在的,勇往直前的特質。她很羨慕。
王姝笑了笑,倒也沒有自謙:“人生在世短短幾十載,活得自在些。”
當天沒有待多久,用罷了午膳,王姝就乘車離去了。
韓嘯風站在門邊看著馬車遠走,一直看了許久。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撲簌簌地往下吹得人臉生疼。她卻沒有在意,反而癡癡地凝望著天空。
許久,她長舒一口胸中鬱氣,勾起了嘴角:“就算隻剩我一個人,也該好好活著才是。”
裹了裹領口,韓嘯風腳步略顯輕快地回了屋。
張媽媽高興地抹了抹眼睛,孫姑娘難得這麼高興。每回側妃娘娘來,孫姑娘都能高興許久。
王姝回到王家小院時,天色已晚。
哪怕正月了,西北這邊還是晝短夜長。一個白天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王姝縮著脖子回到屋內,就將韓嘯風給她的漚肥配方拿出來。方才在韓嘯風那裡沒仔細看,這會兒坐下來才能安心地一點一點研究。這裡頭不止六種肥,還有些彆的。但估摸著效果不算太好,沒留下來。
王姝捧著漚肥的冊子看了好半天,直到天黑晚膳端上來才回過神。
用罷了晚膳,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蕭衍行不在。不過轉瞬一想他肯定有正事兒,便也沒有去過多過問。去偏房看了看孩子,又去書房挑燈夜戰。
京城,東宮。今年一年就沒個好開頭了。
自打葉慧瓊暴斃,蕭承煥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大不如從前。或者說,自打葉慧瓊與秦蓮生的關係曝露,東宮一脈的所有人都不得皇帝的青眼。蕭承煥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堪堪挽回一點父子情份,但這點情分還不足以支撐皇帝放鬆對他的警惕,他這個太子依舊當得格外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