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套衣裳的手一頓,扭過頭就看到蕭衍行這麼直直地站起來。水池的水雖然深,其實隻到他的胸口。池水中央,微微彎著眼角笑的男子烏發如瀑,白玉般膚質映襯得他一雙眼睛明亮如天邊星辰。幾縷被染濕的碎發黏在臉頰兩邊,旖旎而美豔……
“晚上睡覺彆睡太死,”王姝死魚眼,“今晚就給你好看。”
蕭衍行忍不住大笑出聲。
外頭悄無聲息地準備了王姝的衣裳。她換上乾淨的衣裳便離開了。
當日晚上,蕭衍行便被宣入宮。與他同行的自然有正妃隋暖枝和一對龍鳳胎。
時隔大半年,宮裡終於又舉辦了一次熱鬨的宮宴。今年春闈的結果出來了,朝廷要按照祖宗規矩舉辦聞喜宴。皇帝身體抱恙,不能蒞臨宴會,讓皇長子和五皇子代勞。皇帝宣蕭衍行極家眷入宮,一是為了聞喜宴,一來是想見一見這久聞未見的庶長孫。
不得不說,皇帝此舉令人十分疑惑。他一向忌憚蕭衍行,以看蕭衍行跌入穀底為樂,竟然主動將結識人才的機會遞到蕭衍行的跟前。其目的令人疑惑。
不過既然已經遞到麵前,蕭衍行也卻之不恭。
當晚進宮,他去了聞喜宴。由隋暖枝帶著孩子去大明宮。蕭衍行不是很信任隋暖枝,安排了袁嬤嬤寸步不離地跟隨。奶嬤嬤更是全程抱著孩子,不敢有絲毫懈怠。
隋暖枝對於蕭衍行的這些安排看在眼裡,卻難得的沒有不滿。
事實上,從那日在竹林撞見王姝以後,隋暖枝的自信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她開始懷疑,蕭衍行不願意親近她,是因為她樣貌不美。隋暖枝不由地回想了蕭衍行後院的女眷。而後驚奇地發現,無一不美。無論是楊側妃還是梅侍妾,都各有風姿。更彆提柳侍妾,樣貌美豔得令人見之忘俗。
這些樣貌美豔,出身顯赫的女子都不能得到皇長子殿下的青睞,她又如何能以平平無奇的皮相去引得殿下垂憐?若論起智慧和掌家的本事,沒有可施展的地方,她便一無是處。
意識到這一點後,隋暖枝前所未有的安分下來。
此次麵聖,隋暖枝也打定了主意好好表現。若是樣貌不能得到皇長子殿下的另眼相待,至少在賢內助這方麵,要明確地表現出價值。
一行人到了大明宮前,稟告了守門的太監。那太監才讓一行人稍後片刻,進去稟告。
隋暖枝蹙了蹙眉頭,有些疑惑皇帝親自召喚他們進宮,為何表現得仿佛他們是臨時來求見的一般。但不等她想明白,裡頭出來一個大太監,客氣地與隋暖枝行了一禮。轉頭引幾人進去。
已經是四月底,天兒早已轉暖。大明宮裡卻還是燒著炭盆。
重重地帷幔之內,一個消瘦的男子坐在窗邊。逆著光瞧不清楚麵孔,隻看得到一雙銳利如刀的眼睛。
隋暖枝不敢東張西望,生怕有不當之舉惹怒了這位喜怒不定的皇帝。她目光凝視著眼前的第三塊磚,禮儀周全地上前跪下,以標準的拜禮磕了個頭。她的身後,袁嬤嬤拎著奶嬤嬤們也跪下來給皇帝磕頭。兩個小孩兒這才下了地,站在奶嬤嬤身邊睜著大眼睛,十分安靜。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隋暖枝身體僵硬,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許久,一道低沉而優雅的嗓音緩緩響起,驚得隋暖枝心口一跳。她愣了愣,才扶著袖子站起了身。抬頭不經意見瞥見了上頭的人半張臉,嚇得趕緊垂下眼簾。不敢多看。反倒是她身後的兩個小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盯著皇帝看。
皇帝此時也一樣,安靜地凝視著兩個孩子。
雖說是龍鳳胎,卻長得完全不一樣。其中一個估摸著是集齊了父母五官的優點,漂亮得有些驚人。小小年紀便十分沉靜,眼睛滴溜溜轉,一看就是個往後腦瓜子好使的。另一個就比較像父親,模樣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就是眉眼之中有一股傲氣,瞧著十分像故人。
“哪一個是男娃娃?”皇帝的嗓音與他的皮相一樣出眾。哪怕身體已經垮了,這人的皮相卻還沒垮。隻有鬢角染霜,看得出人已經老了。
隋暖枝正色起來,扭頭看向兩個孩子,又看向袁嬤嬤。
袁嬤嬤的手碰了碰小君珩的肩。
“這一個。”隋暖枝的手搭在了小君珩的肩上,將人牽著往前走了一步。
皇帝沒想到長得漂亮的是個男娃娃。他朝小君珩招了招手,隋暖枝極袁嬤嬤等人瞬間緊張起來。小家夥卻沒覺得緊張,挺著小肚子就蹬蹬瞪地走過去。
他才三歲,雖然聰慧,卻還是個小孩子。也不知皇帝是誰。就挺著小肚子梗著脖子仰頭看著坐著的皇帝。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鼓鼓的腮幫子上一張紅嘟嘟的小嘴兒。小家夥仰頭,皇帝就低頭。一老一小兩人對視許久,小君珩忽然抓住了皇帝的衣擺。
皇帝麵上神色沒動,四周的人卻各個嚇得魂飛魄散。尤其是袁嬤嬤和奶嬤嬤,心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可對麵之人是皇帝,皇帝沒有說話,在場誰都沒有開口的權利。袁嬤嬤膽戰心驚地看著小君珩抓著皇帝的衣擺,哼哧哼哧地爬上了龍椅。然後一屁股墩坐在了皇帝的懷裡。
隋暖枝已經開始頭暈目眩,袖籠裡的手都在顫:“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如有冒犯……”
她話沒說完,皇帝擺擺手,示意她住口。
隋暖枝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她手心裡也冒起了汗。
雖說不曾見過皇帝本人,隋暖枝在閨中卻聽說過太多皇帝的荒唐作為。用她祖父的話來說,當今聖上是個喜怒不定且多以殘忍的人。心胸狹窄,卻又城府極深。這樣的人心不在正道上,是極為危險的。她不確定這樣危險的人會不會因為一個孩子無心之失,會當眾發難。
然而不等隋暖枝這一口氣咽下去,站在奶嬤嬤身邊的呦呦估摸著是見哥哥有的坐,自己沒的坐。霸道的脾氣犯了,突然邁著小短腿蹬蹬地也跑過去。不等其他人攔她,拽著皇帝的另一邊衣擺,哼哧哼哧地也爬上去,在皇帝的另一邊坐下來。
她不僅坐,還霸道地推哥哥。覺得哥哥占的地兒多了,一個勁兒地把人往一邊拱。
皇帝的懷裡突然多了兩個奶香奶香的小團子。這小團子不僅不怕他,還旁若無人地打起來。驚奇之下,皇帝一時間都有些看呆。
兩個小團子打得難舍難分,偏偏不愛哭。跟兩隻軟乎乎的小奶貓在懷裡蛄蛹似的,叫人心口發軟。
皇帝本來還想問,結果兩小團子打到最後誰也不讓誰。呦呦為了宣布自己占領了全部,忽然撲到皇帝的懷裡抱住,口齒不清地說是她的。小君珩一聽妹妹又來搶,頓時也不高興了。心一橫也去扒拉她,說是自己的。兩個小孩子為了皇帝是誰的,吵起來。
蕭瑟了許多年的大明宮,有朝一日會因為兩個小孩兒搶東西而吵鬨不已。
兩人鬨到最後,誰也不服誰。還是皇帝一左一右地抓了小娃娃的衣裳,把兩孩子扯開,說一人一半。才終於消停下來。皇帝本來要說的事也莫名其妙的沒了,就這麼抱著兩孩子,直到蕭衍行久等不到孩子回來。中途離開了聞喜宴,來到大明宮要人。
皇帝看著已經窩在他身上睡著的兩個孩子,笑了一聲。頭也不抬的道:“讓他走,孩子留下。”
內侍的話遞出來,蕭衍行的臉色一瞬間難看了起來。
隋暖枝沒待多久就被清出來,此時在昭和宮等著。等著陰沉著臉的蕭衍行過來時,言簡意賅地將兩個孩子的一舉一動告知了蕭衍行:“殿下,妾身以為,陛下不會對孩子做什麼。陛下看模樣,挺喜歡孩子。小世子和小郡主如此玉雪可愛,確實討人喜歡……”
隋暖枝的話並未讓蕭衍行覺得好受,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管皇帝是出於掣肘他還是單純一時興起,把孩子扣下是蕭衍行和王姝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殿下,好在奶嬤嬤和袁嬤嬤留下了……”
隋暖枝想道歉,她沒有看好孩子,可蕭衍行此時沒心思聽她道歉。
“你回去吧。”皇帝真的想留人,任何人都攔不住。蕭衍行雖然火上心頭,卻不會無故遷怒。隋暖枝此時在此處等著也無用,讓她回去。
隋暖枝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將勸解的話咽回去。她躬身一禮,帶著人先行離開。
王姝是當日晚上接到消息的。
皇帝不出所料,把兩個孩子都扣留在了宮中。心裡一團火噌地一下冒上來。她當下睡不著,連夜備車來到了彆莊。正巧隋暖枝也還沒睡,聽說王姝來了,她沉吟了片刻,讓人請王姝進來。
時隔一年,兩人才第一次正式地碰了麵。
隋暖枝靜靜凝視著燭火下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搭在膝蓋上的手緩緩地捏緊,手指摳到了手心裡。她儘力地挺直了腰杆,讓她的儀態更加端莊。王姝卻沒有注意到隋暖枝暗自僵硬的姿態,隻是非常冷靜的,一句話一句話地詢問當時的情形。
她仔細到皇帝當時的細微表情,希望以此來判斷孩子有沒有危險。
隋暖枝沒有說話,話全是隋暖枝身邊的婢女在說。甭管背地裡這些人罵了王姝多少回,當著王姝的麵,她們的姿態還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甚至連多看王姝臉一下,都要停頓一下。
聽完這些人的描述,王姝懸著的心放下了。
至少確定一點,皇帝對孩子沒有惡意。或許是覺得小孩兒好玩。龍鳳胎就是這點比一般孩子強,雖然愛打架搶東西,但兩個娃娃都不愛哭。不僅不愛哭,小君珩極擅長討人喜歡。一舉一動都討喜。呦呦雖然脾氣霸道了點,卻也是個十分會看臉色的小姑娘。大人臉色一變,她立馬就乖了。
“多謝。”王姝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便打算離開。
隋暖枝見狀,不知為何,開口叫住她。
王姝扭過頭來,“?”
“王側妃,”隋暖枝微微昂起下巴,目光盯著手邊的杯子,“將世子記在我名下如何?”
王姝平和的神情驟然一緊,瞬間銳利地看向了隋暖枝。
隋暖枝早料到了王姝的反應,此時並未計較王姝過激的態度。
她緩緩抬起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本妃為正,你為側,孩子記在本妃的名下,便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自古以來,嫡庶乃是天壤之彆。嫡長子與庶長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生。若你當真看重孩子的前途,記在本妃的名下,其實是你和孩子求之不來的好事。”
“哦?”王姝被她理所當然的姿態給逗樂了,翹著嘴角嘲諷道,“你不把好東西給你自己孩子留著?”
隋暖枝喉嚨一哽,頓了頓,“這是與你與本妃都有好處的事。”
“這般,我還得感激你?”
“自然。”
王姝笑了笑,冷下了臉:“正妃娘娘,這句話你去跟蕭衍行提吧。他若是答應你,你再來與我說。”
丟下這一句,王姝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