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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鈞文被葉一柏的話一噎,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岩看到兒子被葉一柏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不由大笑出聲來,“老子好久沒看到張鈞文露出這種表情了,痛快!痛快!就憑這!瓜娃子,我這手術就給你做了!”
葉一柏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喜歡張岩的這種表述方式,雖說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但是前後兩輩子,葉醫生就沒上趕著給人做過手術。
“不行!父親,彆的您可以任性,這件事絕對不行。他才幾歲,連華寧外科主任都沒有把握的手術他能做?”張鈞文反應更激烈。
“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能自己做主了,你沈叔叔是什麼人你不清楚?若沒有一點把握,他能把這個小醫生推薦給我?”張岩臉也黑了下來,“你就是讀書讀傻了,整天懷疑這個質疑那個的,我一個直爽漢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婆婆媽媽的兒子。”
張鈞文被老將軍說得滿臉通紅,但他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上次郭大夫來看過以後,您不是說腿沒有再惡化了嗎?既然這樣,我們再調養一陣,說不定能好的,再不行就出國,去英國美國,您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開玩笑?”張岩突然猛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臀部和小腿傳過來的抽痛讓張老將軍的額頭立刻冒出了汗,但老將軍愣是站住了。
“老子沒開玩笑,這種日子我受夠了,自從得了這臭毛病,我就沒出過這個家門,每天晚上貼身的衣服背上沒有一天是乾的,老朋友老戰友過來,雖然表麵都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出門了眼眶都是紅的,當老子瞎子呢!”
“如果這輩子都要這麼過了,老子還不如現在就去東北,跟小鬼子拚命去!”
老將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嘶啞的聲音中竟帶上了那麼一絲絲哽咽,張鈞文立刻就紅了眼眶,但怕父親發現偷偷轉過頭去,院子裡一時無人說話,隻聽得到老將軍因為疼痛而漸重的喘息聲。
“還有……”老將軍拿起一旁的拐杖支撐身體,繼續道:“出國,讓那群洋鬼子把老子當豬肉宰,你想都彆想。”
老將軍上身挺得筆直,但放在拐杖上的雙手卻是青筋暴露,仔細看雙腿也在不停顫抖。張鈞文不忍再看老父這副模樣,低頭不停擦拭著鏡片。
沈副院長也悄悄紅了眼眶,一股子悲戚的氛圍逐漸在院子裡蔓延開來。
葉大醫生輕輕歎了口氣。
他是不是太冷血了,為什麼完全做不到共情呢,在他看來這不就是個動脈旁路移植的手術,雖說有風險,但也不至於上升到生離死彆的程度。
難道是他剛才把情況說得太嚴重了,那術前告知和談話,不就是應該往嚴重說嘛……
於是他斟酌了一下語句,開口道:“動脈旁路移植術雖然有風險,但是老將軍身體還算健康,隻要能戒煙,風險還是可控的。”
葉一柏的話一說完,在場另外三人六隻眼睛同時落到了他身上。
額,重點找錯了?
葉醫生回響了一下張岩剛剛說的話,補充道:“如果病人不願意接受全身麻醉的話可以選擇持續硬脊膜外腔阻滯麻醉,這樣的話,手術中病人意識清晰,就不會像您說,被當豬肉宰。”
葉大醫生被病人家屬用各種各樣的目光圍觀慣了,對於這種或驚喜或驚詫的目光適應良好。確定自己已經完全準確地回答了病人及病人家屬提出來的疑慮後,葉醫生就非常鎮定地站在原地,接受各種目光的洗禮。
張岩聞言眼睛就是一亮,“小醫生,你說真的,手術的時候我還能醒著,這個好這個好,豬汁麻醉是吧,雖然名字怪怪的,但這個適合我!”
老一輩的軍人刀山火海過來的,很多都不能接受全麻這種喪失意識,把生死全掌握在其他人手裡的麻醉方式。
張鈞文看著父親興奮的模樣,張了張嘴巴,神色複雜地看了葉一柏一眼,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來。
沈副院長重複了一遍“持續硬脊膜外腔阻滯麻醉”,不由搖頭苦笑,又是一個他不知道的名詞。
“當然,手術畢竟是大事,家屬和病人還是達成一致意見的好,你們再考慮下吧,我周天早上八點的火車回上海,在此之前如果你們想明白了,可以隨時聯係我。”這算是這回術前談話的結束語了。
葉一柏說完,對著張岩和張鈞文點點頭,隨即轉頭對著沈來無奈地攤攤手,“術前談話一時半會談不下來,反正不是急症,給家屬點考慮時間吧。”
沈來下意識地點點頭,跟著葉一柏走了兩步,隨即他猛地回神,不對啊?他怎麼被帶跑了,他們今天住這啊。
於是他拽住葉一柏的衣服,把人給拽了回來。
“乾啥呢?走什麼走,我們今天就住這!”
葉一柏茫然地看著沈來,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張老將軍嘿嘿笑開了,“看這孩子的啥樣,還給我做手術呢,到了你張伯伯家裡,還能讓你住外麵去,管家已經在收拾房間了,不管我這病成不成,我張岩謝謝你,孩子,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你也是杭城人是吧,西湖醋魚吃不吃,我們老張家的廚師就是樓外樓出身,這一手西湖醋魚,誰都誇好,有什麼忌口的嗎?跟張鈞文講,就當是自己家,彆客氣。”
葉一柏愣了一下,看著張岩熱情招呼的模樣,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指節,好像……並不僅僅是術前談話啊。
張老將軍站了這麼久,內衣後背早已又被汗浸濕了,多說了兩句話,雙腿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張鈞文連忙招呼了小廝過來把父親扶回房間,自己則親自帶沈來和葉一柏去客房。
“沈叔叔、一柏,今天對不住了。”在去客房的路上,張鈞文開口道歉。
“父親這一兩年不良於行後,脾氣變得越來越怪異,我不是沒有尋醫問藥過,中醫西醫都看遍了,中醫隻能緩解安神,西醫都說手術風險大於收益,沒必要做,眼看著父親從錚錚鐵漢變成如今這樣,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我知道我拖不了多久,以我父親的脾氣,大概寧願上手術台搏一搏也不願再怎麼將就地活下去。”張鈞文停頓了一下,他看向葉一柏和沈來,“一柏,沈叔叔說你的方案是切實有效的,我信,但是你實在太年輕了,作為兒子我想將父親的手術風險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