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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裴澤弼帶著葉一柏往後麵小樓處走。
“前麵是辦公大樓,後麵小樓算是職工宿舍吧,小樓後麵就是靶場。”
“裴處。”
“裴處。”
越靠近靶場,就有越多的警員跟裴澤弼打招呼,和葉一柏平常接觸得比較多的周大頭和張浩成不同,這些警員身上的凶悍之氣更盛,單是站在那裡就有一股子懾人的氣勢。
裴澤弼一一點頭回應。
“這些是偵緝隊的,一般重案大案才會調用偵緝隊。”裴澤弼側頭對葉一柏解釋道。
五月下旬,上海已經提前進入了夏天,靶場旁邊的樹上蟬鳴聲此起彼伏,有警員嫌吵的,拿著槍朝樹上打,嚇得樹上的蟬鳴聲更尖銳了。
裴澤弼將外套脫下,往旁邊椅子上一扔,隨後把自己的配槍從槍套裡取出來,遞給葉一柏。
“我記得上次在南京路上,你用過一次,再試試?”裴澤弼道。
靶場裡有一瞬間的安靜,周圍警員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頭上的動作,偷偷往這邊看過來。
“我的天呐!這誰啊?配槍,那可是裴處的配槍!”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配槍可是比老婆還重要的東西。
那是命!
裴處居然把命給彆人了!
雖說這是在警局的靶場上而不是其他亂七八糟的地方,但那意義也不一般呐!
“那是葉醫生,前幾天《周六郵報》的那個封麵人物,和咱裴處關係不錯。”偵緝科雖然沒有差遣科和葉一柏接觸的時候多,但是他們中也有不少人是參與過杭城行動,認識葉一柏的。
“你管這關係叫不錯,你和裴處的關係也不錯啊,你管他要配槍試試。”
“王城,你話怎麼這麼多!”
警員們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並沒有傳到葉一柏和裴澤弼的耳朵裡。
沒有男生是不喜歡槍的,葉一柏也是,他接過裴澤弼的配槍,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上次那種摸這把槍的時候,情況危急,又慌又亂的,這回倒是可以好好看看1933年的勃朗寧。
這槍放到後世,可以進很多軍械愛好者的收藏室了。
推動槍套,上膛,舉槍。
裴澤弼說他們這設備不錯的話確實不假,單說這靶場的靶子,除了畫著人圖案的原始環形靶,居然還有仿真人形靶,靶子下還裝著兩個滑輪,似乎還是可以移動的。
“我試試。”葉一柏目光灼灼地盯著不遠處的靶子,說道。
當然他選的是原始的環形靶,葉一柏以前住的公寓不遠處就有一個射擊館,有時候壓力大了,他就會過去打幾發。
葉醫生自認為射擊水平不錯。
舉槍,對準。
“砰!”
槍聲乍響。
裴澤弼順著子彈的方向看過去。
三環。
第一次打,沒有脫靶,算是不錯了。
裴澤弼認為不錯,但葉一柏可不這麼覺得,自認為射擊水平不錯的葉醫生很難接受自己隻有三四環的水平。
他重新舉槍,想要再次嘗試。
“與普通槍相比,這款勃朗寧的後坐力比較強,所以你開槍的時候,要往下壓一點,就像是這樣。”裴澤弼站在葉一柏身後,一隻右手抬起,用指尖輕輕將葉一柏的手往下壓了壓。
裴澤弼的聲音在葉一柏右上方響起,由於天氣炎熱,兩人都出了不少汗,裴澤弼上前幫葉一柏調整姿勢,薄薄的襯衫下,隔著一毫米的距離,他們時不時能觸碰到彼此的身體。
葉一柏的額頭又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現在的樣子,大概有點狼狽吧。
裴澤弼的食指按壓在槍身之上,隔著短短幾厘米的距離,就是葉一柏的食指,然而人對自己所珍視的東西總是小心翼翼的,就是這短短幾厘米的距離,裴澤弼愣是不敢把手往下移一寸。
他微微低頭,正好看到葉一柏的汗從下頜線滑下,直直滑到領口裡。
“是不是有點熱?”
“還好。”
蟬鳴聲驟然響起,裴澤弼目光掃過握在自己配槍上的那隻修長的手上,那握的,是他的槍,他的命。
“往下壓,對,就是這樣。”許是是“命”給的勇氣吧,裴大處長終於移動了那麼一小寸,將握著他的“命”的手,抓在了手裡。
食指扣著食指,“砰!”又是一聲槍響。
重重的槍聲掩蓋住了兩人劇烈的心跳。
葉一柏的後背緊緊貼在裴澤弼的胸口,後背微微冒著汗,隔著薄薄的襯衫,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裴澤弼的肌肉走向,兩人的右手緊緊握在一起,應該說,是裴澤弼抓著他的手,沒有鬆開。
是錯覺?還是裴澤弼……喜歡他?
葉一柏腦海裡冒出了這麼一個疑問,隨即這個疑問就如同迅速生長的藤蔓一般,飛快地爬滿他整個心臟。
夏日炎炎,烈陽高照,兩人身上都出了不少汗,汗液和兩人輕輕的喘息聲使得周邊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裴澤弼感受著手裡溫涼的觸感,他從未如此堅定過一個想法,他想要牽著這隻手一直一直走下去,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大概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了了。
就在葉一柏和裴澤弼沉浸在一種微妙的感覺中的時候,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1號位,脫靶,脫……靶?”
周大頭的聲音從高亢到疑惑,然後微微低了下來。
葉一柏和裴澤弼猛地從微妙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脫靶?
兩人往靶子所在方向定睛細看,隻見環形靶上除了葉一柏第一次打中的那個三環痕跡外空空如也,也就是說,剛剛裴澤弼幫忙調整方向的拿槍,打空了……
民國時期的靶場沒有現代射擊館那種靶子前移或者影像顯示結果的技術,一般都是一人一靶,打完一段時間後自己去數。
不過裴澤弼作為領導,還是有些特權的,譬如他在打槍的時候,一般都會有人主動幫他報結果。
裴大處長感受到葉一柏看過來的目光,少見地漲紅了臉,周大頭,又是這個周大頭,行了,隻要他裴澤弼還活著的一天,這個周大頭就彆想從戶籍科裡出來。
“我剛剛可能有點緊張,我槍法很準,我打給你看。”裴澤弼又氣又急,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葉一柏眼中慢慢浮起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