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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就是九十年後,狂犬病一旦發病,患者幾乎都會在2-6天內死亡,更何況是沒有抗狂犬病免疫血清,沒有破傷風抗毒血清也沒有抗生素的1933年。
葉一柏看著兩個衣著得體但似乎並不合身的老人在護士的帶領下快速走近,他們兩鬢斑白,麵上難掩焦急的神色。
“這位病人沒有妻子嗎?這麼晚了怎麼讓兩位老人過來?”葉一柏身後的莉莉不由小聲嘀咕道。
她用的是華國語,所以趙雲生的同事們也聽得很清楚。
那位年紀稍長的巡捕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雲生的妻子在好幾年前就過世了,留下一個孩子和四個老人都靠他養活。雲生他真的是一個好人,他老婆都走了這麼多年了,他對他嶽父嶽母還是很孝順,他爹媽有的,他嶽父嶽母肯定也有,一個人負擔起兩個家庭,要不然他一個巡捕也不至於過得這麼寒磣。”
說到這裡,那位巡捕眼睛微紅地看向以葉一柏為首的一眾白大褂,“醫生,您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錢的話,我們大家夥都能湊,您發發善心,救救他吧,不然這兩個家就都活不下去了……”
走廊裡的氣氛凝重中多了一分悲戚,還沒等葉一柏答話,趙雲生的父母已經走到了眾人跟前。
許是走得太快的緣故,找父趙母的氣還都有些喘,“醫生,醫生,你們好,我是趙雲生的父親,我兒子沒事吧?”老人神色焦急而緊張,但麵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們,還是努力扯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來。
葉醫生看著這樣兩個白發、瘦削,焦急而又小心翼翼的老人,早就準備好的話一時竟難以開口。
趙母見醫生們久久不語,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在場熟悉的人。
“孫誠,怎麼回事?你們咋都不說話,雲生他人呢?是不是燒得很厲害?”她看向趙雲生同事中那位年紀稍長的巡捕,焦急地問道。
孫誠聞言,張了張嘴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葉一柏。
葉醫生輕輕歎了口氣,他是醫生,有些話必須由他來說,“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姓葉,是趙雲生的主治醫生。”
葉一柏的話一出口,找父趙母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他們連忙道:“葉醫生你好你好,我兒子,趙雲生他沒事吧。”
“令郎就在旁邊的病房裡,隻是他的病情比較複雜,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向你們確定一下。”
葉一柏的話讓找父趙母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不過看著眼前這個醫生溫和誠懇的模樣,他們的心雖然忐忑卻意外地沒有驚慌失措。
“醫生您問。”
葉醫生點頭,開口問道:“您家裡有沒有養狗,或者您兒子最近有沒有被狗咬過?”
“被狗咬?”趙父趙母顯然很驚訝這位主治醫生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不過出於對白大褂的敬畏他們還是認真思考後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家裡沒有養狗,至於被狗咬,好像是有那麼一次,不過那都是半個月前的事了,他晚上值班回來的時候說是被狗咬了一下,可我看過那傷口,不深的,等他到家血都止住了,這問題應該不大吧。”
葉一柏在記錄本上某行處劃下一道重重的橫線,“那兩位家族有沒有關於精神方麵的遺傳病史?就是說兩位的家族祖輩有沒有曾經患過癔症之類的精神疾病?”
“癔症?這哪能啊?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老實人,從沒聽說過有這種毛病。”
葉一柏又在記錄本上某行後麵重重打了個叉,確定曾經被狗咬過,且基本排除類狂犬病性癔症,在這個無法做病毒包涵體檢查和動物接種的年代,已然可以基本確診了。
“叔叔阿姨,我們去辦公室說吧。”葉一柏關上記錄本,抬頭說道。
趙父趙母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他們聲音顫抖著,“醫生,不能在這說嗎?”
“還是……去辦公室說吧。”
醫生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職業,明明是治病救人的,但某些時候卻不得比扮演宣判死刑的角色,當被病人家屬用絕望和悲痛的目光注視著的時候,即使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敢抬頭去看那一雙茫然中帶著絕望的眼睛。
葉一柏微微彎下腰,“抱歉,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給予呼吸和全身支持,儘可能延長他生存時間。狂犬病毒一般不會人傳人,但是如果人體有創口,和病毒接觸,理論上也會有被感染的風險,因此兩位要去看令郎之前,也請去護士台領用手套和口罩。”
趙雲生母親幾乎站立不住,她神情恍惚,嘴裡不斷重複著,“不可能,不可能的,隻是被狗咬一下,被狗咬的人多了,我從來沒聽說過被狗咬一下就會死人的!”
“騙人的!你們洋人醫院就會騙人!我要出院!老趙,我們帶雲生去找張大夫,出院,我們要出院。”瘦削的趙母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在主人不斷搖晃和抓頭中變得散亂起來。
趙父的手緊緊攥著他褲子右邊口袋的邊緣處,後牙根微微顫抖著,他慢慢張開嘴,嘴巴艱難地動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來,“延長生存時間……能多久?幾年?”
病房裡其他白大褂和已經知道答案的趙雲生同事都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葉一柏搖頭。
“難道隻有幾個月嗎?”趙父的嘴唇不斷抖動著,看向葉一柏的目光充滿了乞求和懇切。
葉醫生輕輕吐出一口氣,還是搖頭,“我們會儘力,但是按照統計數據,是2-6天。”
早上還健健康康出門說晚上要給他們帶烤鴨的孩子,不到24小時就毫無生氣地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隻剩下2-6天的生命,而原因居然是半個月前被狗咬了一下,這讓病人家屬如何接受。
趙母不斷重複著“騙人,假的”之類的話,看向葉一柏的目光幾乎透出幾絲凶狠來。
“葉醫生!病人呼吸肌痙攣!需要氣管切開!”勞拉從門口衝了進來,大聲喊道。
“知道了。”葉一柏對著趙父趙母點點頭,邊走邊快速戴上口罩和手套,“將鐵肺推到房間裡去。”
“好的,葉醫生。”
辦公室裡還彌漫著絕望和悲痛的氣氛,但白大褂們卻已然又忙碌起來,他們都戴上了口罩,誰也看不清他們口罩下麵的表情,白色的口罩和白色的長大褂好似盔甲一般,將醫生們的情緒都包裹在盔甲之內,讓人看不清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