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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裡醫生們都被魏如雪的這副樣子嚇了一大跳, 葉一柏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魏如雪話裡的意思。
“就是我在手術室門口見到的那個孩子是嗎?魏女士,您平複一下心情, 我們可以慢慢說。”葉一柏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遞給魏如雪, “您擦一擦。”
同時他從旁邊餐桌旁拉了一把椅子到魏如雪身旁, “您坐著, 慢慢說。”說著, 葉一柏也同時坐了下來,擺出一副傾聽的模樣。
這麼突兀地在醫生非工作時間闖進食堂,再加上他們兩家上一輩之間的齟齬,魏如雪心中充滿了忐忑、不安和恐慌,她甚至做好了跪下來求葉一柏發發好心的準備。
“謝謝,謝謝。”魏如雪看著坐在哪裡,用實際行動表達“我在聽”的葉一柏, 她隻覺地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真心地感激一個人,“真的,謝謝。”
魏如雪擦了擦即將掉出來的眼淚,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開口道:“葉醫生, 我的孩子, 楊東,他今年五歲, 他在一歲半的時候被智力發育遲緩, 中醫西醫都看過,西醫沒檢查出問題,中醫說是胎裡發育不良, 後來有一個北平神經科的醫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才提出可能是遺傳癲癇的猜想。”
“但是他說的很明白,抗癲癇藥隻要控製癲癇發作,不能治療智力發育遲緩。我不甘心,這幾年中藥也調理著,但是作用不大。葉醫生,我向您發誓,如果您真的能治好楊東,你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不管是我還是楊成新絕對不會再給你們找不痛快,還有素新……”
她咬了咬牙,繼續道:“素新那邊我去說,葉家……”
見魏如雪越說越離譜,葉一柏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魏女士,你誤會了,我知道你可能因為我們上一輩的關係有些顧忌,但是我能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們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您在我眼裡,和其他病人並沒有什麼差彆,我不會因為任何其他關係對您有不一樣的看法,說句矯情的,我們都是背過希波克拉底誓言的,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葉一柏的話引起在座白大褂的一陣善意的笑聲。
“不過病人我還沒有仔細看過,而且大腦發育遲緩並不是癲癇特有的臨床表現,因此它不能作為確定診斷的依據,我們還是要檢查後再確定是否真的是癲癇引起的,是否適合手術,而且真的不是我為難您,濟合的病床十分有限,您也不算急症,如果真的需要手術,我們也要約一個合適的時間。第一次來看的非急症病人,必須預約掛號才能建立病曆檔案開處方單的。”
葉醫生生怕魏如雪覺得自己是因為私心才為難她,所以解釋得格外仔細。
魏如雪聞言,這才意識到自己舉動的不合時宜,她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在葉一柏的勸慰和安撫下才起身離開。
卡特醫生非常理解地拍了拍葉一柏的肩膀,“給熟人看病就是顧忌多,按規矩來他們以為我們不上心,不按規矩來,又對其他病人不公平。”
葉一柏無奈地搖搖頭,也沒有跟卡特醫生解釋那位魏女士和他之間的複雜關係,熟人……也算是吧。
第二天葉一柏和裴澤弼說起這個事來的時候,裴大處長的幾乎是一種看聖人的目光看著葉一柏,“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就應該直接給你做個泥塑,把你供起來。”
葉一柏將麵裡不要吃的番茄挑出來,放在旁邊一個小碟子上,聞言道:“我跟你說這個可不是覺得我自己有多偉大,而是我覺得病人在醫生麵前真的很弱勢,不管你社會上什麼地位什麼身份,進了醫院,你或者你家人的生死健康就握在醫生的手裡,你隻能懇求他上心。每每遇到這種事情,我就覺得自己這身白大褂格外得重。”
裴澤弼眼裡露出溫和的笑意來,“每日三省吾身,要有同情心同理心,我也得加強思想道德建設,才能配得上我們葉醫生。”
葉一柏少見地對裴澤弼翻了個白眼,裴大處長輕笑出聲來,引得周圍食客一陣側目。
“哦,對了,馮然醒了。”裴澤弼結賬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件事,轉頭對葉一柏說道。
馮然,那個聯係做開顱和開腹手術的孩子,葉一柏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醒了?情況怎麼樣?意識清晰嗎?邏輯思維有沒有受損?能不能眨眼?我記得那次手術還是有點波及動眼神經……”
裴澤弼將幾塊銅元遞給店老板,“葉醫生,你問這麼專業的問題,指望我怎麼回答你,反正你今天晚上不用值班,一起去看看?謝陽也在那。”
葉一柏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到達紅十字會醫院的時候,醫院大門已經關上了,裴澤弼正想按喇叭,被葉一柏阻止。
葉一柏示意裴澤弼將車停在路邊,兩人走路進去,保安還記得葉一柏,看到他過來都不用招呼,直接大聲道:“葉醫生,您回來了,小門扣著沒鎖上,您直接進去就好。”
正好是晚飯時間,醫院裡雖說大部分醫護人員都下班了,但住院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卻是正忙碌的時候,食物混著消毒水的味道在走廊裡飄散開來。
馮然是單獨的病房,葉一柏和裴澤弼到的時候,桂嬸正在收拾一旁的碗筷,謝陽小小的人趴在馮然的床旁編著繩子,編兩下抬頭看馮然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編兩下。
馮然微微側頭麵帶微笑地看著,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一派溫情的畫麵倒是極為好看。
嗯,能笑,那說明麵部神經沒什麼問題。
“葉醫生,裴處長。”桂嬸最先發現了兩人,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來。
她將手裡的碗筷放下,隨即在褲腿上擦了擦手,左右張望了下,才搬了兩把椅子到兩人身旁。
“葉醫生,裴處長,你們坐,我去洗個杯子給你們倒水?”
葉一柏連忙阻止她,“不用,桂嬸,我們就來看看馮然,等下就走,您彆忙。”
一聽葉一柏是來看馮然的,桂嬸臉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她非常明白,兒子能活下來都是托了眼前這位葉醫生的福,她陪著馮然在醫院裡住的這些天,也見過幾個和兒子一樣從高處跌落下來的人,除了那些運氣好隻摔斷腿腳的,其他傷勢和馮然一樣甚至在她看來比馮然還要輕一些的,居然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這讓桂嬸深深後怕的同時,對葉一柏的感激更深了。
“好好,您看,真是太謝謝您了,還特意來一趟,要不是馮然身子還不太靈便,我一定讓他下來給您磕頭。”桂嬸感激地說道。
葉一柏擺擺手,這個時代的家屬真是格外淳樸,動不動就是下跪磕頭,每每使得葉一柏分外不自在。
“您客氣了,我的病人嘛,有始有終,應該的。”葉一柏走到馮然病床旁。
馮然已經從母親的反應中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正是救了自己的醫生。馮然那天從高處摔下來,顱內和腹腔內同時大出血,這在紅十字院的其他醫生看來完全是救不活的傷勢,葉一柏幫他連續做了開顱開腹手術維持住了基本生命體征後,大部分醫生也不認為馮然能夠醒過來,隻覺能維持住生命體征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因此當馮然真的醒轉過來的時候,紅十字會醫院著實震動了一下,不管是內科還是外科的白大褂都來這個病房走了一遭,檢查都做了無數遍了,馮然每天都可以聽到那些個醫生嘴邊的那句,“奇跡,真的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