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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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英國公府裡, 武重方才起身。

昨夜他做了個夢,夢到了十年前還在壩頭村的生活。

當時家中的境況和現在比,算是清苦, 卻每天都是熱熱鬨鬨的。

天剛亮,王氏就會起身, 一邊做朝食一邊扯著大嗓門喊大家起床。

乖巧怯懦的顧大丫總是第一個起身的, 幫著王氏料理打下手。

等到武重和武青意都起了, 就能吃上熱乎乎的、卻看不出具體是什麼的朝食。

但凡他們父子敢提出異議,王氏就會氣呼呼地拍桌道:“吃還堵不上你們倆的嘴?愛吃吃,不吃滾!”

吼得他們父子縮了脖子, 再不敢置喙。

還有一樁事, 武重印象深刻。

被征召入伍的那年,王氏再次有孕, 家中眼看著又要多一張吃飯的嘴。

他趁著農閒,又挑起了貨郎扁擔, 去城裡走街串巷做起小買賣。

小生意做得還算順利, 眼看著年前就能攢下一兩銀子, 給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辦些東西。

那天下了工, 他剛走到村口,就看到王氏叉著腰, 虎著個臉站在那兒。

他連忙上前道:“你身上可還有孕呢,做什麼大冷天出來迎我?”

王氏冷哼一聲,從背後拿出了家裡的菜刀。

“背著老娘又當貨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東頭的李寡婦告訴我, 說看到你和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說話,老娘還真要被你瞞一輩子!”

自打兩人成親,王氏就不讓他做貨郎了,說是他長得好, 難保彆人不會像她那樣賴上他。彆到時候惹些桃花債回來。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還有什麼桃花債可招惹?且就算是從前,也隻有王氏這樣的傻姑娘,願意舍下家裡的好日子,跟著窮苦的他過日子。

“我是想給你和孩子攢點銀子。”怕王氏動了胎氣,武重好聲好氣地解釋。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應過我,說要是做對不起我的事兒,就讓我砍死,絕無二話?”

武重說是,又道:“我這不算做對不起你的事兒吧?”

王氏接著冷笑,“那我把你砍個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彆看王氏做菜的時候使菜刀使得不咋地,要砍人的時候那菜刀卻是舞得虎虎生風。

這種陣仗家裡經常上演,這次卻把武重嚇壞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軟,從來都是嚇唬他的。他就怕王氏傷到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他邊跑邊喊,讓她注意身子,夫妻倆正鬨著,村裡來了好些個官兵。

……

……

這樣的夢,這些年武重經常做,醒來都是淚濕衣襟。

這次起身,他隻覺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過了這麼些年,年過四旬的老妻還舞不舞的動菜刀。

後頭他就讓小廝給自己更衣梳頭。

他許多年沒有這樣講究過了。

刨花水上頭,摻雜了銀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束到頭頂的金冠裡,配合著他仍有幾分年輕時風采的剛毅麵容,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若不說話,就是個英武的中年人模樣。

下人們見慣了他暮氣沉沉的模樣,這天難免誇讚道:“國公爺早就該這麼打扮了,看著比小的還年輕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來的時候半邊臉依舊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們的恭維聲中進來的。

看到武重這將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來了。

上輩子的她囿於宮廷,但依稀記得他是八月回的京,這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拖到九月。

隻盼著他身受重傷,不能人道這件事不要也跟著起變化才好。

她壓住內心隱隱的不安,進了屋就道:“國公爺今日確實英朗!”

武重點了點頭,和眾人吃力而緩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們今日回來。”

王氏和顧茵他們還活著的消息,武青意隻寫信告訴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戰場上下來的人,謹慎慣了,隻讓人仔細打掃了家裡的院子,又自己檢查過,到了今日才提了這件事。

下人們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這位國公不願多說話,也不敢多打聽,隻一起給他道賀,又連忙去辦自己的差事——雖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夫人,但總歸府裡大爺要回來了。

而沈寒春心下卻掀起了驚天巨浪——

什麼夫人?她從不知道的!

武家鄉下確實有家人,天下大定後武青意就上書請封,給他在洪水中喪命的母親和發妻都追封了誥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過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輩子沒發生過的事情越來越多,這如何能讓她不感到驚慌呢?!

正當她六神無主之際,門房進來通傳道:“國公爺,將軍的馬車到街口了!”

武重立刻站起身,他不良於行,從前並不出屋子的,此時卻是自己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出去了。

沈寒春立刻跟上。

雖情況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但事已至此,即便武重的發妻平安來了京城,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個山野村婦。

沈寒春扶了扶頭上的發簪,拿出了上輩子在宮廷學過的規矩禮儀,跟著一起出了去。

武重剛走出院子就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他讓沈寒春先帶人出去相迎,自己則歇過一陣再走。

沈寒春走到門口,剛好看到騎在了高頭大馬之上的武青意。

他穿一身慣常的玄色勁裝,勾勒出肩寬腰窄的身形。且他沒有再戴覆蓋半邊臉的玄色麵具,剛毅俊朗的麵容暴露在外,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度。

居然也沒受傷?

沈寒春眉頭蹙起,越發覺得事情不該是這般的。

她心中氣結,強忍著不帶到麵上,隻等著看武重說的夫人。

那個鄉野村婦,猛地進城來了,以為靠著丈夫和兒子能過上好日子,卻發現老夫身邊已經有了她,想來這場麵一定極為熱鬨吧?

…………

顧茵這邊,馬車剛停穩,王氏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來了。

跳下來之後,王氏轉過身伸手去扶顧茵,不過看到武青意下馬之後已經走到馬車另一頭了,顯然是知道要扶自己媳婦兒的,總不算太蠢。

王氏笑眯眯地把手一縮,看到馬車裡還放著的盒子——就是放菜刀的那個,顧茵喜歡的不行,日常都放在身邊的。

她就轉而拿起了那個。

下人們自然來取行禮,王氏趕緊趁著這個工夫四處打量起來。

國公府門庭威武,兩扇朱漆銅釘大門,上頭是朱漆金字的牌匾,門口還有還有兩個一人高的石獅子,一左一右靠著廊柱,神氣非凡。

一眾下人都穿著統一服侍,雖不認得她,卻個個臉上都帶著熱絡殷勤的笑。

好哇,自家真的是要過上好日子了!

王氏眼眶一熱,隨後又想到自己不該看這個,而看看有沒有戲文裡說的姨娘通房什麼的。

沈寒春在宮裡待過的,察言觀色的本事並不輸給一般宮人。

眼前站著的婦人看著四十來歲,雖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采,卻和她這個年紀的不能同日而語。

察覺到王氏探究的目光,她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個自認為很是嬌怯甜美的笑容,“您就是國公夫人吧?我……”

王氏看她一眼,把她撥愣到了一邊。

這丫頭看著和自家兒媳婦差不多大,還沒自家大兒子大呢,武重再有花花心思也不會打到這個年紀的丫頭身上。而且還笑得像個傻子似的。

沈寒春被王氏撥了個趔趄。

剛穩住身形,卻看一旁的馬車內,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撩開了車簾,一道清麗婉轉的女聲帶著笑意從裡頭傳出。

“你先把武安抱下去。”

武安的性格膽小靦腆的,雖這幾年扳過來一些,但架不住今天確實是大場麵。

光是國公府的下人就出來了好幾十個。

尤其是進京城後王氏還給他添柴加火,說你如今都七歲半了,現在可是國公府的二爺,這次可不能丟醜!

國公是個啥,王氏到現在還不明白,反正就是大官。

武安念了兩年書了,卻是懂的。正因為懂,他才格外緊張忐忑——

突然變成一國肱骨之臣家的二爺,他真的還沒準備好,嗚嗚……

武青意聞聲也神情一柔,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他也發現幼弟的性子有些太過內向了,但也情有可原,是因為他生下來就和母親、嫂嫂相依為命。

“彆怕,娘和嫂嫂都在呢。”顧茵又小聲勸慰了兩句。

武安這才深呼吸一口氣,並不用他大哥抱,自己踩著腳凳下了馬車。

武青意肅穆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他伸手拍了拍武安的肩膀,接著對著馬車方向遞出自己的手。

那隻撩車簾的手遞到了他的掌心裡,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兩隻差彆格外大的手交握,看的沈寒春麵帶慍色。

武重的發妻不該出現在這裡,那個叫武安的孩子也不該出現,還有馬車裡的年輕女子,那是誰?!

在沈寒春不敢置信的眼神裡,顧茵由武青意扶下了馬車。

她身穿一條散花如意雲煙裙,外罩一件白玉蘭散花紗衣,在沈寒春看來有些寒酸的打扮,卻是把她襯托的嫋嫋婷婷,宛如江南濛濛煙雨中走出來的女子。

沈寒春再看她麵容,隻見她頭梳一個百合髻,發上沒有任何裝飾,但也不需要裝飾,因為她的眼睛極為清亮水潤,讓人看清她麵容的時候,隻會陷進那樣一雙眼睛裡,根本不會注意到其他地方。

她打量顧茵的時候,顧茵也察覺到了有人看她。

轉頭見到是個年輕女子,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娘怎麼不進去?”顧茵走到王氏身邊詢問。

王氏有點委屈地說:“你爹沒來呢。”

分彆八載,雖說她前頭覺得半個月的時間不長,晚點見到也沒什麼,但是越靠近京城,王氏才知道自己心底有多想念他。

也不知道出門來迎迎自己!

王氏氣呼呼地捏了捏手裡的木盒子。

那盒子正好也沒蓋好,她一捏之下,盒角直接被捏開,哐啷一聲,那把通體漆黑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這可是自家兒媳婦的寶貝!王氏一陣心虛,趕緊彎腰把菜刀撿到手裡。

武重顫巍巍地剛繞過影壁,入眼看到的就是黑著臉、拿著菜刀的發妻。

完了!武重下意識地就調轉拐杖的方向,想跑!

他身邊有兩個小廝跟著的,見他這樣就驚訝道:“國公爺,您這是怎麼了?”

“國公爺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小的這就去請老神醫。”

小廝關心焦急的聲音落到王氏耳朵裡,她注意到了影壁旁邊的武重,立刻氣勢十足地喊了他的名字——“武重!”

兩個小廝不明所以,眼看著平日持重的國公爺明顯打了個顫兒,然後又淚水漣漣地應了一聲:“哎!”

夫妻半輩子了,雖分彆八載,但互相太了解了,王氏還是洞悉了他剛才想往後縮的舉動,沒好氣地問他:“你跑啥?”

武重也不知道自己跑啥,反正看到老妻拿菜刀,他就想跑。

“娘,手裡。”顧茵出聲提醒,王氏這才發現自己手裡提著刀。

顧茵站在的近,王氏怕傷著她,並不把菜刀往她懷裡塞,轉身把菜刀和破盒子塞給站在另一邊的沈寒春。

“我還能拿刀砍你嗎?!”王氏說著話大步上前,攙起武重。

這一攙,王氏才發現武重這樣瘦,手臂上的骨頭都硌手!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雖不如大兒子魁梧,卻也是十分壯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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