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皮笑肉不笑道:“上回就是你祈福惹出來的事兒,這次你還想出去?”
陳氏道:“這次不是去祈福,是兒媳想去食為天。”說著她又歎息,“說來慚愧,上次雖然待了一整日,但兒媳未能替您探聽到什麼,這次兒媳想將功補過。”
“你倒是開竅了些。”秦氏凝眉沉思。
小兒子馮濤前頭也清空了酒樓的一層,弄出了一個雅舍。
秦氏腆著老臉給交好的人家下了帖子,那些女眷賣她的人情,呼朋喚友去了。
但也就開業那天熱鬨了一日,後頭就沒什麼人願意去了。
馮濤又來歪纏,秦氏隻能再寫書信詢問那些婦人的意見,問她們怎麼不再過去了。
那些婦人都給她回了信,但信上卻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個說家裡事情多,那個說身上不大好……說來說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這個,秦氏才沒一口回絕她。
後頭她又轉念想到,陳氏和英國公府的王氏碰過麵,難保此行不讓人認出來。
但認出來也無所謂,左右是陳氏臉上無光。
而且她也不怕陳氏出醜而帶壞了自家的名聲,反正全京城都知道陳氏是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算真的鬨得難看,她還能推脫是陳氏自己想去的,和她這當婆婆的無關。左右虱子多了不怕咬,還是自家酒樓的生意更重要。
“那你去吧,去和鄭媽媽支上十兩銀子。這次可一定要探聽到得用的消息。”
陳氏點頭應了,心中酸澀地想到,過去她把秦氏敬若親母,所以不想說假話欺瞞她。
眼下卻是她隨便扯幾句謊,就哄得秦氏難得地對她和顏悅色。
從秦氏的院子離開後,陳氏去尋鄭媽媽。
鄭媽媽有單獨的院子,雖然在府中十分得臉,但她到底是下人,所以小院裡並沒有其他丫鬟服侍。
陳氏暢通無阻的過去了。
鄭媽媽正和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在屋裡說話。
那人是鄭媽媽的乾兒子,同時也是魯國公府前院的一個小管事。
陳氏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鄭媽媽把一個小紙包遞到那小管事麵前。
她的到來讓馮媽媽嚇了一跳,那小管事更是一下子把紙包塞進了袖子裡。
“夫人怎麼過來了?”鄭媽媽不悅地站起身。
陳氏解釋了幾句,鄭媽媽就拿了秦氏的對牌,去公中的賬房領了十兩銀子交給她。
等到鄭媽媽回去,她那乾兒子還等在院子裡。
“夫人瞧見了,乾娘看……”
鄭媽媽嗤笑道:“夫人能頂什麼事兒?彆說她又沒聽到什麼,就算知道了,又能翻出什麼風浪來?這是老夫人交代的差事,辦好了,自然有你的好處。”
那小管事鬆了口氣,拱手道:“這是乾娘提攜兒子,兒子銘記在心,一定把這差事辦的漂漂亮亮。”
…………
翌日晨間,歇過一日假的顧茵自然去食為天上工。
她和陳氏前後腳到了,這次她沒讓陳氏上樓,邀請陳氏去了後院的按摩部。
按摩部清幽又多廂房,兩人找了一間說話,同時顧茵讓人去接葛家老夫妻過來。
陳氏知道馬上就能見到父母,立刻就坐立不安的,時不時看向窗外,時不時又理一理鬢邊的碎發。
兩三刻鐘後,葛家老夫妻被接了過來。
顧茵都在外頭聽到宋石榴的聲音了,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卻發現陳氏還沒動。
她整個人都在打抖。
眨眼的工夫,宋石榴進來道:“太太,我把人給你接來了。”
顧茵招手喊她到一邊,對著她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門外,葛大叔本來是快步走在葛大嬸前頭了,到了門口他反而不敢進去了。
葛大嬸說你怕個啥?
但她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顫音。
葛大叔忙壓低聲音道:“囡囡麵前,你可得給我留點麵子。”
這說話的工夫陳氏也調整過來,迎了出去。
三個人終於見到了麵。
葛大嬸不錯眼地將她從頭看到腳,恨不能把她每根頭發絲都看過一遍,一邊看,她一一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道:“娘的囡囡,一點都沒變……不不,是比小時候更好看了。娘……娘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炸糖餅,你吃一口好不好?”
前一天葛大嬸到了京城就做好了炸糖餅,當然後頭還沒見上,那糖餅就被他們分著吃了。眼下拿出來的,是這天早上剛炸不久的。
陳氏訥訥地應“好”,立刻接過油紙包,打開來吃了起來。
那糖餅呈金黃色,酥酥脆脆,中空內裡的糖餡軟糯可口。
陳氏這些年也吃過不少珍饈美味,但不論哪一樣,都不能和這炸糖餅的味道相比。
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彌漫,她啜泣道:“我記得有一年過年,娘給我炸了兩個,我非要拿到大龍麵前顯擺,他把我兩個糖餅都搶了,害我哭了一整個年。”
葛大叔擦著眼睛道:“記得記得,爹也記得。那時候家裡剛在碼頭上擺攤沒多久,那會兒生意也不好做,到了過年也沒銀錢給你置辦新衣裳,好的吃食,隻能給你炸點糖餅吃。那是……那是你在家裡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葛大嬸哽咽道:“要知道咱們要分開這麼久,娘當年說什麼都不讓你去碼頭上幫忙。怪我,怪我啊,沒看好你。”
葛大叔同樣老淚縱橫,“咱家囡囡長得這麼好看,我早該知道的,我該早知道的!是我對不住你,囡囡。”
二老又是自責又是悔恨。
“爹,娘!”陳氏顫聲喚她們一聲,“不說那些了,咱們終究還是聚到一處了!”
一家三口終於回過神來,他們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地又團聚了!
他們抱在一處哭了起來。
顧茵和宋石榴在旁邊看著也跟著眼熱。
宋石榴帶著鼻音小聲道:“太太,我最愛吃你做的麵條。”
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顧茵有些沒反應過來。
宋石榴又接著道:“要是哪天我丟了,不記得太太了,太太給我做麵條,我就知道了。”
顧茵又心酸又好笑,“你都多大了,還要靠吃食記住我?再說你丟啥丟,現在你可是咱家僅次於我娘的小管家。”
宋石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後頭顧茵讓陳氏和葛家夫妻進屋裡說話,她自己則很有眼力見兒避開。
葛大嬸把她拉住了,擦著眼淚說:“傻孩子你回避什麼?難不成你現在還把自己當外人?”
陳氏也跟著道:“是呀,夫人對我恩同再造。沒什麼不能聽的。”
顧茵被他們邀請留下,當然後頭陳氏和葛家夫妻聚在一處也沒說什麼不能告人的事情,還是嘮家常為主。
葛家老夫妻這些年的生活幾乎一成不變,三言兩語就能說完。
倒是陳氏,不,她如今也不需要再用曾經那雜耍班班主的姓氏了,從葛大嬸口中,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本來的大名——葛珠兒。
葛珠兒這些年的境遇十分曲折,她知道這些事若不說,父母雖不會逼著她,但不知道私下裡要如何操心,所以她事無巨細地都說了。
前頭聽她在雜耍班討生活,又在軍營裡當廚娘,葛家二老心疼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但後頭聽她說和將軍情投意合,生下了聰慧的兒子。
二老臉上這才有了笑,欣慰地紅了眼睛。
“再後來,便是去年初陛下建立新朝,將軍因為戰功獲封魯國公。”
一口氣說到這裡,陳氏停了嘴。
再說下去,若還不說謊,父母聽了肯定是要越發難受。
而葛大嬸並不知道這個,她試探著問道:“可是因為我們身份低微,所以相認的話會連累你,連累咱家乖孫?”
葛大叔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接口道:“你怎麼這樣問?”
又對葛珠兒笑了笑,道:“能找回你,我和你娘便不敢再奢求旁的了。不相認也沒事,也彆讓孩子知道有我們這樣一對外祖。你們都好好的,你偶爾能出來見我們一麵,或者讓人給我們傳個口信,讓我和你娘知道你們的消息。這就很好了!”
葛大嬸也跟著點頭,說:“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葛珠兒的心頭又是酸澀又是柔軟,她擦掉又不自覺淌下來的眼淚,再不見平時的柔弱模樣,而是目光堅定地道:“不,爹娘就是我的爹娘,我若不認你們,豈不是枉為人女?”
葛大嬸怕她賭咒發誓,忙把她的嘴掩住。
二老還要相勸,讓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的未來考慮。
這檔口,顧野領著馮鈺過來了。
馮鈺進了屋就給二老跪下了,方方正正地磕頭,朗聲道:“孫兒馮鈺見過外祖父、外祖母。”
葛家二老雖方才還說不讓孩子知道,但真到了這樣一個俊朗又乖巧的大孫子,還是愛他愛的不行,齊齊伸手把他扶起來。
但後頭他們又看到自己因為多年辛苦勞作,而滿是風霜的手,又齊齊把手縮回去。
馮鈺一手拉住他們一個,緊緊的,穩穩的,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