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白天的,那魯國公府的小管事本該在府裡上工。
但因有個在主子麵前得臉的乾娘,這小管事日子可謂是滋潤非常,這會子正在個小賭坊裡賭錢。
那吉祥戲園的園主也有這個愛好,便是在此處同他結識的。
所以沒費什麼工夫,園主就尋到了他。
從賭桌上被拽下,那小管事一肚子不耐煩,但想到那差事,還是耐著性子問他道:“可是差事辦成了?”
園主壓著嗓子回道:“成了成了,今日那小鳳哥已經出不了聲兒了。我提前訓練好了同戲班的孩子頂他的位置,今日便是我戲班的孩子登台。”
小管事根本不耐煩聽什麼戲班的事,隻聽完前頭一句就不再聽後頭的,兀自想到這差事算是辦成了,自己回去能和鄭媽媽交代,鄭媽媽再和老太太一回話,好處自然跟著來。
卻看那園主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推還不走,小管事皺著眉擺手道:“你先去吧,說好的銀錢肯定不會少了你的,左右我又不會跑。”
園主忙說不是這個!
“是我和同戲班的花旦也中招了。”園主麵露尷尬之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他聽。
那小管事既能被鄭媽媽收作乾兒子,是有幾分聰慧的。
聽完他就問道:“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兒?可是那食為天的少東家故意為之,調換了你們的碗?”
園主說哪兒能啊,“那少東家才那麼大點兒,就算真有那種在人眼皮底下,偷天換日的本事,能有那份心智?”
園主不知道食為天靠著英國公府,知道了他是不敢下手的。
小管事卻是知道的,所以他隻蹙眉沉思,沒有冒然下決斷。
但園主說的也對,那麼大點兒的孩子,泥腿子人家出來的,就算現在家裡鯉魚躍龍門了,能有啥本事和心智?
而且即便是他調換了,那園主隻在一碗羊乳羹裡下了藥,再怎麼調換也不可能弄出兩碗來。
怕就是如他所說,碰巧而已。小管事也就沒再接著起疑心。
差事已經辦成,小管事根本不想管那園主和花旦,兩個下九流的東西而已,值當他關心?
但若眼下直接說不管,怕是鬨起來,走漏了風聲,所以小管事想的是先穩住他,擺手道:“你先回去,我請示一下主子。你也彆太著急,這藥散要吃夠劑量才能發揮效果,你們就吃那麼一點,沒什麼大礙的。”
園主還得求他的解藥,雖聽出他話裡的打發意思,還是陪著笑臉道:“那就麻煩您了。我過兩日再來尋您。”
兩人就此分開。
而晚些時候,這兩人的對話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顧茵耳朵裡。
雖知道那藥散出自高門大戶,卻沒想到這事兒是出自秦氏之手。
負責去跟蹤打探的,是武青意訓練出來的府中心腹侍衛。
顧茵再次詢問,那侍衛稟報道:“是屬下親眼看著那小管事進的英國公府,門房還上趕著和他套關係,說什麼請他乾娘在他家老夫人麵前美言幾句。魯國公府也有武藝精湛的,是以小的不敢再跟,立刻回來複命。”
顧茵點頭道一聲“辛苦”,讓他先下去歇著。
王氏和顧茵一起聽到的消息,鐵青著臉憤憤道:“小鳳哥還是個半大孩子,又和那老虔婆沒什麼交集,她好端端的害他做什麼?”
顧茵沉吟半晌,道:“上次送珠兒姐姐從酒樓出去,小野讓我不要送到門前,說咱家酒樓附近都被秦氏安插了眼線。後頭回家我仔細問了,他說是因為他的新戲,寫了個折磨兒媳婦的惡婆婆,那秦氏又記恨上了……”
王氏這就明白過來了,“你的意思是,因那戲文讓老虔婆不高興了,所以她就對著唱這戲文的小鳳哥下毒?小鳳哥何其無辜!”
顧茵點頭道,“咱們兩家勢均力敵,她就算有那份心,也不敢如何。小鳳哥卻隻是個普通人,壞了他的嗓子,既可以殺一殺咱家的威風,也能壞了咱家的生意。”
王氏哼聲道:“得虧他家還不知道咱們已經洞悉了先機,如今成了他家在明,咱家在暗,把那園主、花旦、小管事一抓,審問審問,一個都跑不了!那老虔婆前頭讓太後老姐姐一申斥,躲在府裡快一個月沒敢見人,這次再讓人給拿住了把柄,這不得在府裡縮個十年八載?”
顧茵卻沒王氏想的這麼樂觀。
若下黑手的隻是一般的高門大戶,一並送官查辦就是了。
但馮家不隻是國公府,更是馮貴妃的母家,皇子的外家。
這樣的人家培養出來的家生子,能把秦氏給招供了?一家子老小不用看顧了?
而且彆說這次秦氏的奸計並沒有成功,沒有害到人,就算真的把小鳳哥害到沒了聲兒。一邊是唱戲的戲子,一邊是功勳之家,皇子的外家,正元帝再英明神武,那也是個人,為了保全皇子的聲譽,怕也會把這件事按下不表,至多再如上次申斥一番,小懲大誡。
裡頭的糾葛頗深,顧茵就準備等武青意和顧野都回來了,一家子坐下好好商量。
傍晚的時候,顧野氣呼呼地回來了。
他進屋後先如往常一般,咕咚咚喝下一道熱茶,後頭把茶盞重重地往桌上一擱,咬牙切齒地捏著自己的小拳頭。
顧茵還當他是已經知道了秦氏下毒的事兒,便問道:“你都知道了?”
顧野愣了一下,問知道啥?
顧茵就先把侍衛查到的事情說給他聽。
顧野恍然道:“原來又是那老……那老夫人。不過小鳳哥到底無事,我氣憤的不是這個,是彆的。”
頓了頓,他才又接著道:“我今日和馮鈺見麵了,他很不好。”
顧野和馮鈺之前因為葛家老夫妻的事兒,幾乎每日碰頭。
當然馮鈺也被家裡管的緊,但好歹是個小少年了,每日裡出來透透風還是不難的。
每次相見的時間不多,就一二刻鐘。
但最近這兩三天,馮鈺一直沒出來過。
這天顧野還是先去接頭的地方晃悠,在那處見到了馮鈺。
馮鈺頭發散亂,身上沒穿自己的衣服,穿著一身下人才會穿的粗布短打,還灰撲撲的,顧野看著好笑,上去就忍不住笑道:“你怎麼這副模樣,爬狗洞出來的嗎?”
馮鈺低低地“嗯”了一聲,輕笑道:“還真讓你說中了。”
兩人打了個照麵,顧野看到了他高高腫起的半邊臉,就笑不出了。
“你的臉……誰打你了?”
“我爹打的。”
馮鈺既然帶著傷出來見顧野,自然沒再瞞著他,就把家裡的事說給他聽。
那天從食為天出來後,因為葛珠兒執意要認回父母,和馮源起了爭執。
加上後頭馮鈺說不想給馮貴妃生的皇子當伴讀,馮源怒不可遏,對他動了手。
因為這樣,葛珠兒終於再忍受不了,提出了和離。
馮源愕然之下,倉皇而去。
然而葛珠兒的小院子裡都是秦氏安插過去的人,還不到兩刻鐘,秦氏就知道了這消息。
很快她就把葛珠兒和馮鈺一道喚了過去。
秦氏比馮源鎮定的多,指著葛珠兒就罵道:“我們馮家是何等的人家,你高攀嫁過來,就已經是修了幾輩子的福!你既不知道珍惜,我這當婆母的也不留你。但阿鈺是我們馮家的長子嫡孫,你想把他一並帶走?你想都彆想!”
這樣的結果葛珠兒和馮鈺都早就料到,馮鈺在衣袖底下,默默地捉了他母親的手,用力地回握,表示他真的沒事,讓他母親放心離開。
葛珠兒心中無比糾結,但想到了自己爹娘,想到了兒子前頭和她說的話,更想到了顧茵勸她那句。
終於,好半晌後,馮鈺聽到她母親開口道:“那阿鈺留在府中,他日將軍續娶……”
秦氏嗤笑道:“難不成沒了你一個,我家阿源還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他自然是要再娶的,娶一個比你好百倍千倍的高門嫡女!不過你放心,我這話放在這裡,阿鈺是家裡的長子嫡孫,又這般出色,該他的一樣不會少。阿源後頭的妻子要是敢同他伸手,先來問過我!”
“真的?”葛珠兒不確定地再問。
秦氏哼聲道:“自然是真的。”
秦氏要臉麵,當著一眾下人打了這樣的包票,日後馮鈺真讓人欺負了,就等於在打她的臉。
葛珠兒也終於不再有任何牽掛,點頭道:“那我們當場就寫和離書,我連夜便離開。”
秦氏沒了方才好說話的模樣,冷笑問道:“什麼和離書,要寫,那也是寫休書。”
雖同樣是分開,但和離和被休棄完全是兩碼事。
和離可以說是感情不和,雙方和平分手。
而被休棄,則意味著過錯出在葛珠兒身上,通常隻有犯了七出之條的婦人才會被休棄。
雖葛珠兒沒想著再嫁,和離和被休棄對她來說無甚差彆。
但這卻關乎著馮鈺的聲譽,若是有個被休棄的母親,他將來必要在背後被人說嘴的。
秦氏方才還口口聲聲說馮鈺是馮家的長子嫡孫,轉頭卻要讓他多個被休棄的母親。
可見所謂對他的關愛都是假的!
葛珠兒不平道:“我嫁給馮源十載有餘,為他生兒養兒,操持庶務,還受過公爹的三年孝期。後頭到了京城,我雖不得您的喜歡,但晨昏定省,該儘的禮數一樣沒有落下。七出之條,我一條沒犯過,‘三不去’中,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後富貴,我占了兩條,馮源憑何休我?”
秦氏抄手哂笑道:“我這當婆婆的不過說了一句,你這當兒媳婦的,卻有十句百句等著我,這不正是犯了‘口多言’這條?”
口多言說的妻子指妻子喜歡嚼口舌、說是非,離間親人,影響家庭和睦。
這根本就是不實的指控。
葛珠兒自然不肯認下,直言秦氏莫要欺人太甚!
但秦氏就是咬死了,不讓葛珠兒和馮源和離,隻可能是休妻。
看葛珠兒氣憤的不能自已,秦氏最後還涼涼地道:“你不是和阿源說找到了爹娘嗎?既然不認,不若讓你爹娘上門來分辯分辯?”
這種休妻還是和離的事兒,本就是由婦人的婆家人做主。
當然若是婦人的娘家夠強,兩家就能坐下來再好好聊聊。
但葛家老夫妻不過是普通攤販,根本沒有和魯國公府談判的資本!
秦氏這般說,隻是嘲弄葛珠兒罷了。
這件事就此僵持,葛珠兒和馮鈺都被禁足,秦氏直言什麼時候他們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就放他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