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周皇後是一年多前新朝建立的時候,隨著義軍進的城。
彼時她還心門緊閉,整副心思都係在陸照一人身上,彆說京城,連皇宮其他地方都很少去。
眼下大兒子尋回,小兒子也去了文華殿上課,能脫開手了,到了這時候,周皇後才恍惚地想起,她好像許久沒有出來看看了。
正元帝給她安排了侍衛,還特地把錢三思挪給周皇後用了一天。
出宮後,周皇後換上了普通的軟轎,錢三思打聽清楚了食為天的方向,一行人就奔著太白大街去了。
到了接口停馬車和轎子的地方,周皇後下了來,詢問錢三思道:“咱們不是該去英國公府嗎?怎麼跑到這處來了?”
錢三思道:“奴才的徒弟現在跟著烈王殿下,聽殿下提過,將軍夫人日常並不在府裡,而是在酒樓裡。娘娘若是去了府裡,還得讓將軍夫人立刻趕回去。”
這就是錢三思的妥帖之處了,周皇後特地出來尋顧茵,請教顧野的喜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自然是周皇後想主動和顧茵結交。憑她皇後的身份,當然可以直接去英國公府,喝著茶吃著點心,等著顧茵奔波回府。但那就太高高在上了。
錢三思看出來了,所以就把周皇後往食為天這邊帶。
周皇後點點頭,說原就該是這般。
兩人說著話,侍衛們隱匿起來,周皇後身邊隻帶著兩個宮女,看起來就和尋常的女客一般。
前朝名風就開放,新朝更是如此,街上的婦人隻稍比男子少二三成,若是未出閣的少女則會帶著帷帽。
而到了食為天附近,女客則更多了。
不少人還都互相認識,在門口就一邊寒暄一邊攜手進去。
周皇後就跟在她們後頭,看到她們進了酒樓後直接上了樓梯,她也跟著上去。
到了二樓和三樓的交界處,錢三思讓人攔了下來。
女堂倌的態度很客氣,說:“這位客官,三樓雅舍隻招待女客,您請留步。”
錢三思詢問地看向周皇後,周皇後便道:“隻招待女客的雅舍嗎?這倒有些新鮮。”
錢三思便會意地道:“那老奴就不跟著夫人上去了,夫人若有需要,隨時傳喚老奴。”
周皇後點了點頭,一路到了三樓,自有女堂倌給她打簾子。
繞過那大屏風後,眼前的裝潢和擺設都讓她眼前一亮。
淺色的布藝沙發,小巧的桌子,甚至匠心獨運的一個小花瓶,一個小盤子,都讓人覺耳目一新。
周皇後選了張單人小桌子坐下,葛珠兒見她麵生,猜著她是第一次來,便親自送來了菜單。
和許多初來輕食雅舍的女客一般,周皇後對著那麼些陌生的甜品名字,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點。
她不知道這些都是食為天獨有的東西,還當是自己孤陋寡聞,頗有些局促。
葛珠兒就輕聲細氣地解釋道:“夫人頭一回來,我就多嘴介紹一番。這菜單上的多數甜點是我們東家做的,其他地方沒得賣。好些個客人頭一回來都不知道怎麼點。您看這個焦糖布丁,用的就是糖和雞蛋做的,口感嫩滑香甜……”
葛珠兒的溫柔氣質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周皇後很快就從尷尬中緩解過來。
“那就照你說的每樣來一份。”周皇後笑著道。
葛珠兒應下一聲,先喊來堂倌去下單,又解釋道:“其他的都好說,我和店裡的廚子都能做,就是這焦糖布丁,是東家新研究出來的,對火候的要求十分嚴格,如今店內隻我們東家會做,還得請您稍等片刻。”
周皇後理解地點點頭,又詢問起來:“我聽著你的意思,好像是這些甜品都是你們東家研究出來,然後教你們做的?”
葛珠兒笑著點點頭,“是這樣的。”
後頭沒多會兒葛珠兒和堂倌一起把周皇後點的幾份甜品端了上來。
都是葛珠兒介紹的,雖然品種不少,但每份的數量都不多,加起來剛好是一個成年女子可以吃得下的分量。並沒有因為是新客,就發生胡亂推薦宰人的那種情況。
這自然讓周皇後對雅舍的觀感更上一層樓。
周皇後挨個嘗過甜品,味道確實都很不錯。
鄰桌旁邊突然爆發出一片笑聲,熱鬨卻又不至於喧鬨。
周皇後循聲望去,隻見幾個年輕婦人正坐在一處,手裡拿著一些她沒見過的燙銀紙片,最中間的那個婦人被貼了一臉的紙條,正拱手和其他婦人求饒,說認輸了。
她們沒比周皇後年輕多少,但個個都神采飛揚,鮮活無比。周皇後見了忍不住彎了彎唇,多看了兩眼。
食為天這裡小桌遊頗多,但還是經久不衰的各種紙牌遊戲最受歡迎。女客們雖用籌碼,但不賭錢,輸最多的得買單,還得往臉上貼條。
看到周皇後麵生又是一個人過來的,那輸的最多的陸夫人就邀請她一道過來玩。
周皇後連連擺手,說自己不會。
陸夫人道:“這個很簡單,叫炸金花,我給你說過一遍就是了。”
周皇後不是玩心很重的人,但是已經不由自主地認真聽下去了。
陸夫人說完又邀請周皇後在旁邊看一看,若真的沒興趣,她們自然也不會勉強她。
因為兩邊挨得近,所以桌子一拚,眾人便能在一處玩了。
周皇後聽過陸夫人解釋玩法,又看了兩輪,已經是會了。
她下場之前,陸夫人還對其他人道:“這位夫人是新手,你們可彆欺負人。她若輸了,就記在我賬上。”
時常在雅舍待著的女客都不缺銀錢,誰結賬都無所謂,但這在臉上貼條,可是走之前都不許摘下來的!
旁人促狹笑道:“陸夫人怎麼記賬?你這臉上可沒空餘的地兒了!”
其他人聽了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周皇後也跟著輕笑,說:“不用,我若輸了,貼我就好。”
陸夫人小聲道:“你可小心些,這些人奸猾著呢!我自身難保,臉上實在貼不下了。”
雖是告小狀,用的卻是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把大夥兒又逗笑了一陣。
周皇後雖是第一次玩,但炸金花這遊戲與其說是博手氣,其實更像是心理戰役。
她有一點厲害,就是不管拿到什麼牌,臉色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而且眾人和她不熟悉,摸不清楚她的性格,隻是看她麵容覺得是個實在人,卻沒想到她拿著幾張散盤就敢“偷雞”!
幾輪下來,周皇後麵前的籌碼越來越多,而其他人的臉上則或多或少地貼上了紙條。
陸夫人笑得不成,說現在誰也彆嘲笑誰了。
打牌的間隙,眾人自然肯定得聊聊天。
雖聊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比如誰家裡的小妾最近抖起來了,或者誰家裡的孩子這幾天犯淘氣,誰家的婆婆又發難了……
周皇後沒說自家的事,隻安靜聽著。
聽著聽著,她忍不住想到了一些舊事。
正元帝納馮貴妃的那陣,是他們夫妻感情最差的時候。
她被診出第二次有孕後,就立刻將當時還是義王的正元帝拒之門外。就差直接告訴正元帝,她那會兒還和他親近,隻是為了再要一個孩子。
正元帝並不是傻子,為此頗為消沉。
那會兒義軍已經勝券在握,好些心裡活絡的人家都瞅準這個機會,想把自家女孩送到正元帝身邊。
正元帝來問過她,說她若是不肯,他就去回絕那些人。
是她自己不當回事,讓他愛納誰納誰,這才有了後來的馮貴妃。
馮貴妃就比她晚了兩個月有孕,宮中便多了兩個同歲的皇子。
其實現在想想,誰家也不是一帆風順,多多少少都有些煩心事的。
可眼前這些婦人,她們抱怨歸抱怨,卻並沒有意誌消沉,頗有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灑脫之感。
如陸夫人說的:“這日子嘛,怎麼都是過,高高興興是一天,悲悲戚戚是一天,一輩子隻一遭,何苦因為一點煩心事就壞了自己過日子的心情?這世道女子境況本就艱難,自己再不知道疼惜自己,那才真叫沒有活路了!”
周皇後頗受啟發。也幸虧大兒子找回來了,她心境改變後,再想之前的事,隻覺得陌生,像發生在彆人身上似的,並不覺得惱怒。
等顧茵忙完手頭的事,做好焦糖補丁過來,周皇後已經和陸夫人他們玩了快兩刻鐘了。
過來見到她,顧茵忍不住吃驚道:“皇……黃夫人,您怎麼過來了?”
周皇後也笑起來,“有事來尋你,錢三思聽阿烈說你平常都在此處,我果然沒有來錯。”
說著周皇後也有些赧然,她真是有事來的,但剛玩得太儘興,差點就把正事都拋諸腦後。
既知道她是來尋顧茵的,陸夫人她們便很有眼力見兒地把自己的桌子挪開,回到了旁邊的位置,不再打擾。
周皇後指了麵前的位置,邀請顧茵坐下。
“這就是那位娘子說的布丁?”周皇後拿起銀製小勺,嘗了一口,又點頭道:“她推薦的不錯,確實又香又滑。”
她說話的時候,顧茵也在悄悄打量她。
周皇後今日穿一件丁香色十樣錦妝花褙子,不像在從前宮裡那樣上了鄭重的妝,隻輕覆了脂粉。頭發也沒梳高髻,而是簡單的婦人發髻。雖不如鄭重打扮時那麼年輕,顯出了一些年歲,但看著平易近人了不少。
當然最大的改變,是周皇後精氣神完全不一樣了,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為過。讓人不用如從前那般小心翼翼地和她相處了。
周皇後嘗完了布丁,就開誠布公道:“我來是想請教夫人一下阿烈的喜好,下個月就是他的生辰,我想為這孩子做點什麼,給他一個驚喜。”
原是為了這個來的,顧茵笑著道:“不敢擔您一聲‘請教’。烈王殿下好像沒什麼特彆的愛好,一是喜歡燉肘子,二是更小一些的時候,許過一個願,想當穿一身白的大俠……”
這兩樣還都有個小故事,一是那會兒顧野跟野貓崽似的警醒機靈,全靠一碗燉肘子,才讓顧茵和王氏把他給逮到了。二就更有趣了,隻因為那個小願望,顧野把宋石榴“拐”回家了。
顧茵想著周皇後肯定會對顧野從前的事感興趣,所以不等她接著發問,顧茵就把兩件事都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