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這日,春杏身邊的小丫鬟照例來要補品湯水了。
馬上就要入夏,灶房裡已經熱的像火爐似的。
廚房的大師傅很有些不耐煩,不止一次嘀咕這春姨娘煩人,三餐之外還要求諸多。
而剛過門不久的夫人陸沅琪,雖然她要求更多,但人家身邊的人會來事兒啊,來要點什麼吃食的時候都會另外給一些賞錢。
一相對比,大師傅自然更不耐煩伺候春杏,剛好看那薑嬸子在灶邊燒火,就讓她負責燉那個補品。
兩三刻鐘後,一盅補氣益血的紅棗桂圓蓮子羹熬好了。
魯國公府的食盒都是實木製作,沉重的很,那小丫鬟每每提到手裡,都十分吃力。
薑嬸子提出要幫著相送,因她素來老實寡言,人見人欺,小丫鬟自然樂得多了個苦力。
後頭那補品送到了春杏手裡。
小丫鬟忙活了一通,額上出了一層薄汗,一邊擦汗,一邊也不忘記告狀,說廚房的大師傅看人下菜碟,每次要點吃食,都得陪著笑臉,求爺爺告奶奶的,就這樣那大師傅還不肯親自動手,每次都指揮旁人來做。
那些吃食都是公中的,春杏作為姨娘有自己的份例,並沒有越矩。
小丫鬟憤憤不平,春杏卻不接她的話茬,隻一邊喝著湯水一邊道:“高門大戶素來如此,拜高踩低,就是常情。”
她自然不是不生氣,隻是她的出身確實不能和陸沅琪相比,又沒有人家那個揮金如土的實力,便隻能先蟄伏。
小丫鬟嘟囔道:“要是姨娘在太太前麵生下小公子就好了,就再也沒人敢欺負咱們了。”
提到這個,春杏倒是蹙起了眉頭,摸著自己的小腹久久沒有言語。
在陸沅琪進門的前兩個月的時間裡,馮源幾乎日日留宿在她屋裡。
那會兒估計很多人和眼前這小丫鬟一樣,以為她很快會開懷。
所以並沒有人給她臉色看,可兩個多月過去,她這肚子一點動靜都無。
如今陸沅琪進門後,她大把揮灑金銀,府裡上到秦氏,下到仆婦丫鬟,就沒人說她不好的。
馮源也是和陸沅琪宿在一起的時候多,好幾日了才來過她這裡一次。她的日子自然越來越難過。
前頭在圍場的時候,她讓陸沅琪丟了那麼大的醜,兩人便已經結下了梁子。
若是陸沅琪在她之前有個嫡子,想到平素對方看自己、那恨不能拆吃入腹的眼神,春杏不由打了個寒顫。
再抬眼,春杏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薑嬸子。
薑嬸子存在感實在太低,竟讓她一時都沒有察覺,她立刻變了臉色,叱責小丫鬟多嘴,竟還敢編排主子!
小丫鬟心裡直嘀咕,這薑婆子連主子跟前都近不得,這種人麵前有啥好遮擋的?
但是看春杏似乎真的要惱,小丫鬟也不敢再多言,連忙致歉。
薑嬸子也尷尬道:“老奴就是不想小桃姑娘再跑一遭,準備把食盒一道帶回去。”
春杏和藹地笑著,說:“有勞你了。”
很快她吃完補品,將燉盅放回食盒,薑嬸子提了食盒卻沒走,而是欲言又止。
春杏便讓她有話直說,薑嬸子這才道:“我想今日出門一趟,乾兒子那邊有些事情,姨娘看能不能給我行個方便?”
春杏雖不算是正經主子,但在後院裡還是有一點話語權的,像給家裡下人放半日假這樣的小事,也就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難怪這姓薑的仆婦這般殷勤,不過也好,略為施恩,也算是多了個路子,總好過現在孤立無援的境況,春杏心中有了數,就允了她,又要小桃送她出去,和廚房的大師傅知會一聲。
沒多會兒,小桃又回來了,嘟囔道:“姨娘一片好心幫忙,那薑嬸子卻不知恩圖報,我就和她打聽她要半日假乾啥去?她登時變了臉色,半句話不肯透露,還鬼鬼祟祟的……”
小桃胸無城府,素來藏不住話,春杏也是因為這點才敢放心用她。
她本沒在意那薑嬸子的動向,聽到那句“鬼鬼祟祟”,她卻重視起來,想著難不成那薑婆子是去做什麼壞事,而自己是被她木訥老實的外表騙了?
她不方便出門,便讓小桃去和府裡其他下人打聽,很快就得知那薑婆子無親無故,隻早年在軍中認了一房乾親,她那乾兒子沒什麼本事,早些年受了重傷,如今和媳婦住在水雲村當農戶。
到這一步,那薑婆子也沒說謊,到底是有什麼事讓她那般鬼祟?
春杏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讓小桃以為自己采買脂粉的由頭出門,去尋了她在外的親大哥何大。
春杏本名何大妞,並不是馮家的家生子,是早年發賣到秦氏身邊的,後頭她討了秦氏的歡心,被提拔為大丫鬟,家裡人得到她的提攜,也從鄉下搬到了城裡。
小桃和何大好一通打聽,總算是尋到了水雲村。
因他們兩人是搭乘馬車趕來,而薑嬸子是徒步回的村,所以正好在村頭撞見。
看到他們前來,薑嬸子又是大驚失色。
何大是個街頭混混,可沒有春杏那般彎彎繞繞的性子,當即就質問薑嬸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不然為何表現得這麼心虛?
薑嬸子忙求饒,說真沒有!她也不是心虛,隻是有些事情不能對外人道。
何大連連逼問,還說要把她這背主欺瞞的老奴抓到衙門去。
最後薑嬸子隻得道:“是家裡得了個生子偏方,老神仙說不能對外人道,道了就不靈了,我這人木訥蠢笨,心裡藏著事兒的時候,人家一問,我又不能說,所以才顯得形跡可疑。”
忙來忙去合著就這樣一樁事,何大氣呼呼地直接走了,小桃則回去把消息帶給春杏。
“原隻是一樁烏龍,是奴婢想多了。”小桃也有些赧然,覺得自己一驚一乍的性子真該改改了。
春杏卻是眼前一亮,讓小桃守著那薑嬸子的屋子,等薑嬸子一回來,就把人找了過來。
她先是表現出極大的歉意,又問起那生子秘方的事兒。
薑嬸子先自己嘀咕道:“反正說了,那秘方肯定是不頂用了。姨娘既問了,我就直接和你說了吧。”
薑嬸子就給春杏說了個故事,說她休沐的時候遇到了個雲遊的老道士,老道士知道她乾兒子乾兒媳婦一直沒有子嗣,就說他有個秘方,可以給他們,隻有一點,就是不能對彆人說,說了就不靈!
薑嬸子紅著臉道:“上次休沐回來的時候遇到的老神仙,那藥粉就一直在老奴身邊,一直沒機會去給那兒媳婦吃呢。今日本該是老奴一月一次的休沐,但大師傅偏說廚房人手不夠,不放老奴出去……沒了辦法才求到姨娘跟前,卻不想也因為這般,讓姨娘誤會我是拿起子小人。若不是讓姨娘家的大哥當成歹人拉著質問,還說什麼要去見官,老奴到現在是誰都不會說的。”
她說起話來磕磕巴巴的,木訥地跟個木頭沒有差彆。
春杏聽得不耐煩,但想到薑嬸子說貼身存放的藥粉,她還是笑著詢問薑嬸子能不能分她一些。
薑嬸子又猶猶豫豫,囁囁喏喏的,春杏終於沒了耐心,看了小桃一眼。
小桃就嗬斥道:“我們姨娘好性兒才同你好商好量的,你可彆沒有眼力見兒!惹了我們姨娘生氣,後果你可承擔不起!”
薑嬸子被嗬斥地打了個冷戰,立刻不再推辭,拿出個小瓷瓶。
春杏拿著瓷瓶嗅過聞過,正還要細細查驗,卻看那薑嬸子還不走。
看到春杏在看自己,薑嬸子這才道:“那瓶子,姨娘得還我。一瓶藥粉二兩銀子,這瓶子就得值小半兩呢!”
春杏在心中啐她一口上不得台麵,但還是把藥粉倒出,把瓶子還給了她。
第二天,便是春杏再讓小桃外出。
小桃用帕子擋著臉,找了京城享負盛名的醫館,把那藥粉拿給坐診的大夫看。
很快就知道了這藥粉根本不是什麼神仙偏方,就是一些普通的藥材組成,亂人脈象的!
小桃連著忙活兩天,回到春杏跟前的時候人都快氣死了!
“原說那老道士讓薑嬸子彆聲張,原隻是騙人的玩意兒,可不是不能對外人道嘛!藥粉拿給懂醫理的一瞧,人就不知道是假的了?也得虧那假道士沒有壞到骨頭裡,沒給人吃什麼毒藥,人大夫說這藥吃了對身體沒什麼損害。”
春杏聽了這消息卻不惱,反而還若有所思地笑起來。她大概知道這藥粉是做什麼的了。
…………
馮鈺再次休沐歸家的時候,馮源特地為他設了個家宴。
如今的馮源享著齊人之福,紅光滿麵,再不見昔日的頹廢。
之前他對馮鈺親近顧野而冷落表弟陸煦這件事,頗有微詞,但後頭聽說馮鈺和陸煦相處的也很是不錯,馮源就換了個想法——一共三個皇子,其中兩個都和自家兒子交好,這不等於是說,未來的魯國公府必將立於不敗之地?
因此馮源就還和從前一般,以慈父的口吻問起馮鈺的近況。
馮鈺若無其事地一一回應。
父子倆正說著話,坐在最尾處的春杏突然哎呦一聲,捂著肚子說疼。
陸沅琪先冷下了臉,哼聲道:“春姨娘,因你從前是老太太身邊出來的,所以才格外給了你臉麵,讓你參加今日的家宴。國公爺和大公子難得相聚,你可彆壞了今日的氣氛。”
秦氏頭上身上還帶著一整套陸沅琪送的東西呢,就也開口幫腔道:“春杏,素日裡倒不知道你這般嬌貴。大家一起用的飯食,都一點事情沒有,你若真有個不舒服的,下去歇著便是。”
馮源就更彆提了,還在和馮鈺說話,事不關己似的。
春杏慘白著臉,額頭上汗珠密布,一邊賠不是一邊就要告退。
這時候馮鈺就開口道:“春姨娘到底是服侍父親的人,看她這模樣也不似做假拿喬,索性就讓大夫來過來瞧瞧。”
陸沅琪接著哼笑出聲:“這春姨娘怎麼不會拿喬呢?前頭還連著兩日讓丫鬟出去采買脂粉呢,也不知道是準備打扮成什麼神仙模樣……”
馮鈺卻並不和她爭辯,隻是看著馮源。
馮鈺如今在府裡說話還是很有些分量的,馮源就讓人去請了大夫過來。
從前葛珠兒還在府裡時,春杏在秦氏的授意之下,雖沒成功近得馮源的身,卻沒少給葛珠兒添堵。
沒想到此時竟隻有馮鈺為自己說話,春杏尷尬地滿臉通紅,對著馮鈺連連道謝。
沒多會兒,大夫便過來了,而春杏緊張又忐忑,整個人甚至都在微微發抖。
很快,大夫就為她把過脈,躬身作揖道:“老夫人大喜,國公爺大喜,姨娘這是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這話一出,無疑是在熱油鍋裡倒了一瓢水,一眾人等紛紛坐不住了。
陸沅琪首先變了臉色,霎時連唇色都變得慘白。
秦氏和馮源則是喜笑顏開,秦氏更是笑道:“這丫頭是我身邊出去的,從前看著就是個有福相的,果然能為咱家開枝散葉。”
說著她又親親熱熱地讓春杏坐到他身邊,和之前那刻薄寡恩的模樣判若兩人。
後頭秦氏又問起大夫,“我也是過來人了,之前懷阿源他們姐弟三個的時候,可沒有肚子疼過。她方才怎麼疼得那般厲害?可是胎像不穩?”
老大夫就解釋道:“女子懷孕初期,各人的反應都不儘相同。不止有肚子疼的,更甚還有孕初期見紅的,讓人誤以為是來了信期而沒有懷上的‘暗行經’……都是正常現象,隻要後麵注意一些,多加調養,便是無礙的。”
秦氏聽的連連點頭,當即讓鄭媽媽開了私庫,撥出好些補品,都歸進春杏的份例裡。
陸沅琪的臉又白了三分,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定好的補品裡,不少都是她孝敬秦氏的!
她暗自惱恨,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放在桌旁的一隻手緊緊握拳。
馮源是將近不惑之間的人了,這會兒再得個孩子,那絕對是老來的子了。
他也不再和馮鈺說話,隻對著春杏噓寒問暖,讓她千萬得看顧好肚子裡的孩子。
馮鈺唇邊噙著一個淡笑,對這家子精彩紛呈的表現冷眼旁觀。
翌日再進宮,馮鈺自然把這樁事說給顧野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