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句(1 / 2)

情話微微甜 臨淵魚兒 12440 字 3個月前

第四十七章

霍斯衍是在周日下午三點接到謝南徵的電話, 被告知,之前做了腎臟切除手術的女患者尤麗珍因術後特殊病發症,引發了惡性高熱, 血壓瘋狂飆升,數次突發性暈厥、休克,腎功能、心功能等多器官衰竭,於淩晨兩點五十八分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這是國內目前已知且被臨床確認的第一例癌細胞異體轉移,異體激活病例, 由於病情複雜且罕見, 醫院多次召開多部門的聯合專家會診, 手術方案也是慎之又慎, 很遺憾的是, 在對癌症患者實施根治性的切除手術後, 也沒能成功挽救她的生命。

這是醫學界暫時無法逾越的鴻溝,令人悲痛, 沮喪, 無奈又無力。

其中, 受打擊最大的無疑是腫瘤科主任周立賢。

女患者尤麗珍家裡經濟條件本就不好, 因接受腎臟移植手術,欠了親戚朋友不少錢, 後麵又被確診罹患惡性腫瘤,無疑是雪上加霜,她態度消極, 甚至打算放棄治療。

周立賢四處奔走,發動捐款,為她申請社會慈善救助,總共籌集到十三萬塊,全部交到了她丈夫冉玉田手上。

經過反複商量,確定好手術方案,周立賢親自主刀為她做了腎切除手術,手術很順利,觀察期內,他幾乎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房,生怕出了一點意外,饒是如此,最終也沒能阻止一個生命的逝去。

下午四點半,麵容憔悴的周立賢拖著沉重的腳步從醫院樓裡出來,他已經有整整二十七個小時沒有合眼了,準備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

他穿過走廊,走到一片空地上,還在思索著明明手術很成功,觀察期情況也穩定,為什麼一夜之間就引發了來勢洶洶的特殊並發症?有沒有可能是轉移激活後的癌細胞發生了某種目前醫學還無法解釋的變異?

一定要把這些都弄清楚,申請屍檢的話還需要家屬簽名,周立賢又想到冉玉田,知道妻子死訊後,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情緒失控,哭得撕心裂肺,讓他看了都心酸不已。

處理完後續後,冉玉田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周立賢重重地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這時,左前方突然衝出來一個矮瘦的男人,疾步朝周立賢走來,周立賢定睛一看,正是冉玉田,正要喊他,隻見他露出陰冷一笑,周立賢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冰涼的水果刀已捅進了腹部。

這一幕發生得猝不及防。

周立賢聽到有人發出尖叫,他才感覺到腹部的血流不止,人的求生本能讓他掙紮起來,可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幾乎耗儘了他的體力,發了瘋般的冉玉田狠狠地捏住他肩膀,咬牙切齒:“都怪你!”

握著水果刀的右手使力順時針轉了一個圈,周立賢“啊”一聲,痛苦地扭曲著身體,冉玉田又抽出刀,往他的頸邊用力劃上去……

這一切就發生在短短四五秒的時間裡。

“殺人了!”經過的患者家屬失聲叫道。

霍斯衍的身影剛從林蔭路裡拐出來,聽到這邊的動靜,他飛快跑過去,正好看到滿身是血的周立賢快速地倒向地麵,觸目驚心的一幕,幾乎讓他的心跳驟停。

“周老師!”

冉玉田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手猛地一顫,沾血的水果刀落地,他轉身就跑,沒跑出幾步,被聞聲而至的孟臨星一腳踹了回來,弓著身子呻`吟不已。

四周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誰都沒有上前,隻是觀望著,議論紛紛,又有人嚷道:“醫生來了!”

周立賢倒在血泊裡,霍斯衍跪在他旁邊,他傷勢嚴重,明顯可見的有腹部和頸部兩道傷口,最嚴重的是頸部,霍斯衍強製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雙手按著傷口,仍是止不住地血流如注,鮮紅的液體從他指間滲出來,鋪天蓋地,眸底全是一片血紅。

“周老師,堅持住……”

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已走到十米開外。

周立賢望著天空,神色不悲不哀,平平靜靜的,雙眼也乾淨得沒有半滴淚水,他似乎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失去血色的唇微微發抖著,發不出聲音,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隻能曲起手指,在地麵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就像,就像手術成功的那天,他累到脫力,走出手術室,就撐不住地坐在地上,當時也是累得說不出話,抬手在霍斯衍肩上按了很久很久。

這兩個動作的意義是一樣的。

霍斯衍懂得它們的深意,也知道周老師想告訴他什麼——

永遠不要失去醫者信念,永遠不要對醫學失望。

醫護人員來到近前了,周立賢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他被迅速地抬上擔架,送進了搶救室。

行凶者冉玉田也被第一時間趕來的警察控製。

兩個小時後,仁川醫院發出了一則沉重的訃告。

“我院腫瘤科主任周立賢主任醫師,因遇襲身受重傷,搶救無效,於201X年9月11日17時58分不幸辭世,享年58歲……”

看到訃告,和霍斯衍通過電話的淼淼也迅速趕到了醫院,此時夜色深如稠墨,她慌慌張張地衝過一重又一重,四處都找不到那道熟悉身影,她拉住一個路過的人。

對方被她眼眶發紅頭發淩亂的模樣嚇得不輕:“就、就在前麵空地上出的事。”

他以為淼淼是受害醫師的親屬,又安慰道:“節哀啊姑娘。”

淼淼匆忙地點點頭,轉身往前跑過去,兜了一圈,終於在一棵榕樹後發現了坐在石椅上的霍斯衍。

隻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陪著他。

他的白色襯衫上染了許多暗紅的血跡,後腰處有一截衣擺露了出來,在風裡翻飛著,他垂手彎腰,側臉安靜而線條冷硬,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座石雕。

風吹著樹葉發出沙沙聲。

而他的難過是沒有聲音的。

淼淼的視野立刻就模糊了。

他本來就是醫鬨的受害者,甚至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今天又親眼目睹悲劇在他的恩師身上重演……淼淼無法想象,霍斯衍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守在這兒。

她無聲地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緩緩地,肩膀上有他的重量靠上來,淼淼坐直身體,讓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很長的時間裡,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月亮出來了,是上弦月,散發著冷清的光,夜空繁星如織。

霍斯衍手上的血跡還沒洗,淼淼拆開濕巾,握著他的手,一點點地擦掉,白色濕巾變成了紅色,血很多,用了四張才擦乾淨,她沒丟掉,重新裝回袋子裡。

那是周主任的血。

淼淼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張慈愛溫和的臉,忍不住悲從中來,生命太無常,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她沒有去擦滑落臉頰的淚,任憑風將它們乾透。

霍斯衍抱緊了她的腰,頭埋在她胸口,仍是沉默著不發一語。

風從四麵八方吹來,空氣裡沁著涼意,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冷,隻是覺得難以呼吸,心臟像被無形的什麼東西攥住,稍微動一下就抽疼起來。

周老師沒有留下任何的話語,也沒能和他的家人見上最後一麵,直到真正臨彆的時刻他也沒有合上眼,但裡麵並無怨恨,隻有遺憾和不舍。

他在搶救室全體醫護人員的含淚靜默中,平靜地走完了這一生。

霍斯衍緩緩閉上了眼睛,淼淼輕撫他的頭發,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語言在這種時候顯得太無力了,她唯一能做的,是陪在他身邊。

淒婉的旋律哀哀地飄了過來,是有人在演奏李叔同的《送彆》,沒有歌詞,隻有小提琴在輕吟淺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淼淼循聲回頭看去,隻見不遠處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大片白色蠟燭,燭光搖曳,映著一張張肅穆的臉,大家排著長隊,一個接一個地將點燃的蠟燭和鮮花輕輕放下。

他們有的是周立賢的同事,有的是驚聞噩耗從其他醫院趕來的醫生護士,有的是周立賢任教大學的學生,也有他曾經的病人,更多的是素不相識,從各個地方前來悼念的陌生人。

幾個年輕女孩子相擁著泣不成聲:“周老師,我們……來送……您了。”

小提琴唱到:“一瓢濁酒儘餘歡,今宵彆夢寒。”

她們異口同聲:“願天堂沒有疼痛,沒有醫鬨。”

“周老師您放心,您未完成的事,我們替您接著去完成……”

來的人越來越多,卻不顯得擁擠,所有人都自覺地排好隊,獻上花和蠟燭後就退到一邊。

有個拄著拐杖的中年女人虔誠地跪在地上,雙手交疊壓在額前,嗚嗚痛哭:“周主任,您一路……走好。”

小提琴也哭泣著:“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彆離多。”

情緒被調到高`潮處,人群裡發出此起彼伏的啜泣聲。

今夜,他們隻為悼念一個人而來。

這個人是他們誌同道合、溫良和善的同事,這個人是給予他們諄諄教導的良師,這個人是他們情深義重的摯友,這個人是他們並不認識但內心敬重的醫生。

時間來到午夜十二點,人們陸續地散了,空地上擺滿了蠟燭和花。

滿地燭光,滿地哀傷。

漸漸地,連最後一個人都離開了。

周圍又恢複了安靜,靜得能聽見心跳聲。

又過了好一會兒,有腳步聲出現,這次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他還推著輪椅,上麵坐著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婦人,快接近空地時,她拍了拍男人的手,男人俯身和她說了什麼,她搖搖頭,接著輪椅停下了,她艱難地站起來,顫顫巍巍地朝前走去。

男人一直擔憂地跟隨在她身側,一副怕她隨時會倒下的緊張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