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前, 無數人屏住了呼吸。
當神仆倒落塵埃,所有法卷的碎片旋轉著融合。最後,一卷藍色的卷軸完整合成, 飄飛在空中。
金光滌蕩著城池, 滄歌上前幾步,一把將卷軸握在手中。
整個世界開始震顫,如同宣紙被折了頁。
九溟催促道:“快走。”
滄歌嗯了一聲,二人連體, 向城外跑。到城中心時,九溟看見恒淵靈尊的石像。石像經過太古神儀之力的粘合縫補, 勉強保持著完整。
如今,見她二人逃出來,太古神儀自然也不再顧及這支撐天地的石像。
他以手為刀, 一刀將連接九溟和滄歌的混沌真法斬斷。九溟隻覺得身體一輕, 整個人終於能夠自由行走。
太古神儀肩上,小鳳凰獸目長亮, 道:“披雪城真法耗儘, 世界崩塌倒計時。六十、五十九……”
它聲音刻板, 滄歌也是在此時才能回身。
“你的手……”她看見九溟石化的雙手,驚聲道。九溟搖頭,道:“出去再說!”
太古神儀牽起九溟, 向城門出口奔跑。
滄歌回過頭, 看城池扭曲陷落。忽然, 她高聲喊:“接著!”
九溟回頭過, 見滄歌右手一揚,一副天藍色法卷被拋出,在天空劃成一道絢爛的弧光。
她下意識接在手裡, 才發現正是恒淵靈尊的法卷。
“滄歌!”九溟高聲喊,可滄歌回身,奔入破碎零亂的世界裡。
太古神儀頭也不回,抓起九溟,一路逃出城池。
離開真法的加持,城池陷落加劇。小鳳凰一字一字,道:“三十、二十九……”
九溟站在城門的入口處,眼前的披雪城如同被巨力擰絞的衣物,變形得不成樣子。
但是滄歌沒有出來。
九溟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她去了哪裡。
——聖賢堂。
在這樣的時刻,她拋出恒淵靈尊的傳承,去救那個虛無的神靈了!
九溟低下頭,藍色的卷軸在她掌中,清光湛湛。
“這個家夥,真是瘋狂又執拗。”九溟上齒咬住下唇。耳邊,小鳳凰的倒計時越來越近。
披雪城,少倉帝手中最後一顆棋子落下,整座披雪城再沒有任何一點真法支撐。
“陛下!此時入城太過危險,屬下去吧。”屠疑道。
少倉帝搖頭,他振衣而起,眼看就要踏進風雨門,突然,城門口,九溟將手中法卷遞給太古神儀。
“怎麼了?”太古神儀問。
九溟深吸一口氣,她注視老舊的城樓,最後雙眼一閉,向城中狂奔而去。
太古神儀怔在原地,他潛藏海洋兩千年,自然知道此人是如何的膽怯弱小。
可現在,他怯懦的妻子,向正在崩毀的世界狂奔而去。
街道早已變了形,泥石碎散,建築倒塌。沒有百姓,街道四周,隻有散落的白骨,支離破碎。
披雪河的水是綠色的,像是很久沒有流動了。
九溟踏過時日久遠的街巷,漸漸明白,這原本就是一座死城。
隻是因為恒淵靈尊封印了此地的真法,使城中所有的亡靈都以為自己還活著。這真法維係著這個世界,也成為它們的詛咒。
它們認認真真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等待傳承者破除封印,賜他們靈魂潔淨、往生自由。
九溟腳步狂亂,飛奔到城心。
石像已經倒落,隻剩下一方小小的石座兀自匍匐。
九溟站上去,她手中的風雨杖感應到舊日神台,一股力量沁出。淡藍色的光芒如同海水,在淩亂的世界散開。那輝光卷裹她,竟緩緩地融化了她雙臂的石封。
九溟隻感覺一股暖洋洋的力量遊走在四肢百骸。
太古神儀站在城樓之下,他沒有跟進去。
他肩頭,小鳳凰獸目長亮,道:“檢測到真法注入,倒計時重置。六十、五十九……”
城池化為廢墟,可這並不能阻礙他的視線。
在碎裂的石台上,他弱小的伴侶高高舉起風雨杖,支撐整個末法世界。藍色的光芒沁出她的身體,披雪城浸泡在無邊深藍之中。
聖賢堂。
滄歌踹開早就變形的門,這裡仍然排著隊。隻是長長的隊伍皆是骷髏白骨。它們空洞地望著前方,似希冀、似絕望。
滄歌推開他們,石壁已經殘缺不全。
她奔向石壁之後,橫梁砸落下來,將白骨壓成碎片。她推開亂石與橫木,在斷壁的空隙間,又看到了他。
那些虛無世界裡,一個虛無的神靈。
因為長相酷似師尊,她與他結緣,得一月陪伴之期。
那神靈的目光也是詫異的,他被禁錮在此兩千年,也應該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直到耗儘最後一絲力量,煙消雲散。
聖賢堂什麼都不會留下。他也一樣。
可是在世界毀滅的最後一刻,有人穿越廢墟,在稀薄到已經不可見的真法之中,前來尋找他。
他仍被釘死在刑架上,因為水綾羅的保護,那些銳物沒能對他造成損傷。
“我會帶你出去。”帝子伸手,拔出他手掌的木釘。
四周房屋倒塌,洪水倒灌。亂石呼嘯著砸落,處處斷壁殘垣。
晝神的聲音空靈虛弱:“吾隨此方世界而生,亦隨諸法寂滅而散。你救不了我。”
他的軀體已經變得很輕,滄歌俯身抱起他,穿過支離破碎的殿堂。
“我知道,我帶你出去。”她字字沉穩,腳步如飛,奔跑在震動開裂、泥水橫流的長街之上。
風雨如狂,雷電交加。
鋒利如紙頁的碎片劃過她的臉頰,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可她的臂膀仍是堅實而有力的。她橫抱著他,疾風飛掠,世界在她身後寸寸成灰。
城樓之下,小鳳凰凝視著薄如紙頁的城池,道:“十、九、八……”
太古神儀就站在城樓之下,隻見滄歌抱著晝神飛奔而來。在她身後,九溟提著裙角,向著城門處狂奔。
她一腳剛剛踏出城門,整個披雪城如被燃儘的紙頁,消失在世界之中。
九溟回過頭,隻見滿地荒草。披雪河的水重新開始流淌,不知彙入哪一條江海。
她劇烈地喘息,好半天才驚奇地發現:“我的手臂又好了!”她將雙手舉到太古神儀麵前,說:“我還以為我要變成石像了!”
太古神儀深深地注視她,半晌道:“末法之城,危險等級:九。”
九溟笑著道:“啊,可是靈長類的計算方法,跟你們不同。”她飛快地整理自己的裙衫和首飾,笑著說,“你不懂的啦。靈長類除了計算危險程度,還有一往無前的信心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