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色大亮。
太古神儀還在熟睡,九溟召集海洋幾個大族前往玄牝宮議事。
對於少神的召集,海族來得迅速。
不消片刻, 幾大族話事人已經全部到齊。
九溟坐在主位, 鮫、鯨、鯊王居於下首。所有人都等著自家少神發話。
“諸位。”九溟目光掃過殿中所有族人, 神情嚴肅, 道:“經過披雪城試煉, 本少神成功獲得了恒淵靈尊的傳承。”
她這話一出, 眾人麵色都是一凜。
——隻有經曆過當年三日屠海事件的長者, 才明白這是多麼可怕之事。
“少神……”昆布一族的族長猶豫著道,“恕下臣直言,少神從小在人間長大, 何必趟這渾水。”
旁邊藻族也有人苦口婆心地勸:“這樣大事, 原有少神和王作主。但是少神安危,關乎海洋興衰。下臣仍認為,靈尊傳承雖好,卻太過危險。”
這次,連鮫、鯨、鯊三王都猶豫著沒有開口。
危險……九溟回避了兩千年, 她能不知其中凶險嗎?
如今她突然提出這件事,顯然有原因。
九溟目光堅定,聲音沉穩, 她吐字清晰有力, 道:“就在昨日, 我去了一趟朝夕池。”她又提到了朝夕池。所有海族都挺直了身板。
王麵色微變,鮫王連忙道:“少神!沉海之骨,不值當活人以命相爭!”
九溟豎手製止了他的話,她站起身來, 像一個真正的君主,為自己的下臣注入信心和力量:“今日召集諸位,我隻是想告訴大家。兩千年前,日屠海,朝夕池卻並未滅絕。”
她一句話,點燃了海洋壓抑了兩千年的憤怒和勇氣。
她迎著所有海族,沉聲道:“吾一漏網之魚,將重回弱水,再問公理!”
刹那間,所有的猶豫與阻礙都消彌於無形。所有海族起身肅立,眾人被堅定的目光所注視,片刻之後,齊齊拜道:“海族願追隨少神,重回弱水,再問公理!”
太古神儀就站在玄牝宮外,他並沒有進去。
他的夫人,明明膽小怯懦,麵對他的欺淩,也常常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她偏偏又披著一件堅強的外衣,做一些令人意外的事。
披雪城諸法之末,她敢執杖回身,為友人再撐天地。她說,這是靈長類獨有的信心和勇氣。
而現在,她又要以弱小身軀,為朝夕池再戰弱水了。
“夫人真是,有一種令人著迷的氣質。”聖器點點頭,隨後又驚奇道:“想不到,吾除了宇宙第一的智慧和床技,還有宇宙第一的眼光。”
……
弱水,樓台冰雕雪鑄,天河奔流不息。
九溟帶著鮫、鯨、鯊三王再次踏入了這水源聖地。
水源神靈垂著頭,避讓至道邊。但是沒有人同她說話。她對於這片冰雪世界而言,十分陌生。這片世界於她,也是一樣。
九溟帶著王,一路穿過冰枝雪葉,來到披雪汀外。
鮫、鯨、鯊三王躬身道:“吾等在此等候少神。”
以他們這樣的海妖身份,本來並沒有踏足弱水的資格。但是九溟現在無人可用。三王願為後盾,自然也不會推脫。
九溟點點頭,她步入洞府,冰奴提著鶴燈,為她引路。
洞府中,恒淵靈尊的殘魂坐在法座上,似乎等候已久。見到來人,他蒼老的麵龐露出一絲笑意:“歡迎回來,九溟。”
他說“回來”,九溟站在他麵前,與他對視許久。
恒淵靈尊的目光溫柔慈祥,像是透過她,看另一個人。九溟當然知道他在看誰——那個所謂的沉虞上神,她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靈尊很得意吧?”她嘴角一抹笑,諷嘲地回視他,“當年你們精心打造的工具人,兩千年後,還是隻能向著你們鋪設的道路前行。”
恒淵靈尊眯了眯眼,笑道:“本尊知道你的怨怒,本尊也允許你怨怒。”他低下頭,又緩緩道:“這條路太難了,多一點怨恨,也算一點執念。”
九溟輕撩裙擺,跪在他麵前,她自己會撫平傷痕。
她問:“如今我在水源,唯一的倚仗隻有您。就算繼承傳承,也是勢單力薄。”
恒淵靈尊讚賞地點點頭,他已經作好準備,麵對她的悲傷、埋怨、憤怒。
可是他意定的傳承者,比他預想的要好很多。
兩千年的苦難,讓她足夠的清醒、克製。
於是恒淵靈尊臉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些,他說:“本尊已死之人,殘魂碎識,根本出不了披雪汀。哪還能成為你的倚仗?但你也不必擔心,陛下會考慮的。”
九溟覺得很可笑:“陛下?他與滄歌兩千年師徒之誼,豈會為我考慮?”
恒淵靈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變得異常嚴肅,他注視九溟,緩緩道:“他是五源共主。他當然會為你考慮。隻要你有足夠的實力,你有足夠的勇氣。隻要你能讓他看到你的價值,讓他相信,你有可能就是水源的未來。”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九溟冷笑,“他若真是如此公正,當年日屠海的時候,他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