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背主
而後幾日，黛玉多在林如海身旁侍奉湯藥，無不儘心。
林覺作為林家嗣子，依著林如海的吩咐在外打點事宜，熟悉林如海的交際圈子。
林如海見他小小年紀，做事有模有樣，半點不落下風，倒像是個世家公子的派頭，心中對這一繼子更加滿意。
那日林如海忽而又找了黛玉來，還將秦沐和林覺一道留下。
林如海又對幾人道，“原先我和你說過，家中的錢財如何處置，當下還有一份錢，用在上下打點孝敬與今年鹽稅一道送去。”
“若我當真有那麼一日，家中房舍除卻祖產，可儘數賣掉，下人們服侍一場，有個好歸宿也是我林家仁厚。我在京中當值之時，家中置辦過宅子，這幾年一直有人看顧，若我一走，將靈柩安置之後，你們便上京去吧！為父官場上並沒有什麼深交，但皇城腳下，總也比江南好。”
林如海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又要人端藥茶來潤喉，今日瞧著氣色尚好，秦沐心頭卻一緊，弄不好是回光返照。
林如海也沒因為閨閣之見避著黛玉，回憶一番宦海沉浮。
林如海道：“在江南這麼些年，聖上的差事辦得勉強，也得罪過人，他們許是裝上幾年，長久以往，人心思變。”
這才是林如海最擔憂的地方，若是人走茶涼倒是好的，皇宮裡要的鹽稅，要想湊齊，總也要使一些手腕，他最怕的是先前和自己不對付的大臣將來路上給兩個孩子使絆子。
林如海又對林覺道：“我已是有折子給你母親請封誥命，不知幾時能到，今後這個家中還指望你撐起門庭。”
林覺恭順謝過林如海，一番保證，林如海滿意的微笑點頭，說要留黛玉說話，秦沐便和林覺先行離開。
九月初二那日，和書上安排的時間一樣，林如海自睡夢中駕鶴西去，闔家慟哭。
萬幸林家早有預備，林如海在世之時就將後世安排了個大概，事到臨頭林家下人也不忙亂，各處報喪，不出半日，就將林如海入棺，靈堂也布置出來。
賈璉本已經約好一個名叫嬌娘的粉頭，忽然聽人報喪，隻得趕緊換上素淨衣裳，急匆匆往林家來。
林如海也算是揚州地界排得上號的官員，雖說因病早已將手上事務儘數交出去，但宮裡沒叫他卸任，也未嘗調職。
蘇杭一帶大小官員，皆上門吊唁，秦沐等人迎來送往，累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可見王熙鳳是個了不得的管事人才，秦可卿的喪事如此浩大，鳳姐也能拿下。
王熙鳳的才乾，後麵要為一大個家騰挪銀子，也操勞過度，結局淒涼被休，實在是可惜。
萬幸揚州官場官員有限，忙過頭七幾日，秦沐作為主母，能暫且偷個閒，就等著賈府來人奔喪，停靈七七之數後扶靈回鄉。
來人說原先林家打發出去的一些老仆，聽說林如海沒了，要來磕頭謝恩，林覺允他們進來，也算全主仆之義。
不少下人哭過一場，燒了紙錢，倒是真心來祭奠。
奈何卻有一家子，披麻戴孝甚是齊整，一家老小將近二十號人，嚎的震天響。
“老爺啊！老爺！我們服侍您一場，卻落了這個結果，老爺……讓小的同你一道去了吧！”
林覺一看，這不是被林如海親自做主放出去的林仁一家。
這林仁是林家的家生子，算起來也跟了林家四代人，林如海念著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黛玉將來用不得這麼多人，就將他們一家子放籍，還給了點安家銀子。
林如海足夠仁義，但是林仁一家所行之事，顯然不夠仁義。
真是人善被人欺，林如海打發家中仆人所做的安排，在這個世界的規則裡，簡直可以評選感動紅樓十大主家。
林覺熬了這麼幾日，眼圈青黑，沉著一張臉，也不破口大罵，微微頷首，大聲道：“父親待人寬仁，竟是有此等忠仆！您老放心，若是您一家願意跟父親同去，黃泉之下父親也有人服侍，我們做晚輩安心，每逢初一十五，清明中元，必定給您一家將金山銀山燒過去！”
林仁被拿捏命門，見林覺豎子如此詭辯，當下林如海歸西，他仗著資曆，指著林覺的鼻梁，雙目瞪得滾圓，怒道：“你、你好狠的心！”
林覺穿著粗布麻衣，將小身板挺得筆直，冷笑答道：“林伯為何說我狠心，我見林伯悲痛萬分，也是林伯要與父親同去，在父親靈堂鬨的不得安生，怎麼又成了我狠心？”
原先林家的管家在林家不如林仁根基深厚，此刻也站出來，責備林仁：“大人生前仁厚，非但給你不少安家銀子，還要放您老的奴籍，再沒有比這寬仁的主家，你還來鬨，真真是狼心狗肺！”
這邊正哭鬨著，有人說姑娘來了，林覺連忙著人將不相乾的小廝儘數趕出去，又讓人放下側間的帳幔。
不多時黛玉坐定，陳媽媽出來請人。
“姑娘讓您老進去。”
林仁滿心想著家中隻得林黛玉一個正兒八經林家血脈，那個續弦和過繼的，也隻有些攀附的小人會認，他林仁是不認的。
而黛玉出去了這麼多年，回家也隻在林如海窗前哭泣，林仁作為祖輩得臉的老仆，本該是家中說話最有分量的才對。
見了黛玉他也不怎麼尊重，敷衍的見過禮。
小姑娘裹在厚衣裳裡，隻露出一張小臉，毛都沒長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