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來時的雀躍不同,如今回去的道路變得既窄又長, 逼仄又走不到儘頭, 連光都是涼的。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倒也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彼此心裡都裝著事, 無從去說。
顧懷瑜目光落在自己腳尖, 隻能不停回想上一世, 不停逼迫自己, 用心中恨意去壓下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身後目光灼灼,讓她無法忽視,隻能神思漸亂,成了一團更加理不開的亂麻。袖口的那個盒子,忽然間變得好重,拉扯著她的手, 不停往下墜。
宋時瑾落後半步之遙, 漆黑的眼眸中依舊滿是她的背影, 偏離頭頂的烈日, 斜斜打在她身上, 分明身處鬨市,卻有一種濃濃的孤寂之感。
他有種衝動, 想要將重生一事脫口而出。
兩人具是重生而來, 在林府再遇那天, 他就已經知曉。
此生自己並未去尋她, 八歲的自己沒人救贖, 而顧懷瑜的人生,自然也不會有自己出現。
她該是沒有關於鬆子糖的記憶的,可在那日她卻笑著給了他,安下了他兩世漂泊的心,更何況,她當日找上辜九打探那幾人的消息,就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隻是他不敢去想,逼著自己不去相信而已,後來的許多也隻是自己自欺欺人,罷了。
唇間蠕動半分,宋時瑾還是沒有開口。
說了又如何,她隻當自己是昔日好友,兒時玩伴,即便知曉,也改變不了任何,兩人間也隻會徒下留尷尬而已。
她未放下上一世死得那般不體麵的心結,隻怕是說了,連朋友都沒得做。如今還能依著這份恩情守著她,雖不滿足,倒也比躲著不見他好。
隱身在旁的幾個暗衛表情也是一言難儘,從宋時瑾道出心意那刻,幾人就退了下去,都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怎的這會兩人一出來,氣氛就變得這般莫名其妙不說,連距離都拉遠了好些。
再一瞧宋時瑾麵色,心道,要完!
主子的尋妻之路,道阻且難,隻怕是日後沒什麼好臉色給他們瞧了。
巷口處,衛清妍依舊立在原地,站到腳已發麻也渾然不覺,衛崢在旁邊說著什麼,她全都聽不見。
她沒有跟上去,不是因為不想,而是著腳底就如墜著巨石,讓她挪動半分也不能。
“那女子是誰?”衛清妍站在巷口,盯著空無一人的青石巷,聲音帶著涼意問道。
衛崢等了好半晌,同她說的話半句不回,開口便是問他這個,眸色微沉,道:“站了這般久,也該回去了。”
“我不。”衛清妍頭也不回,視線不輟分毫,大有一副誓要將人等回來的架勢。
衛崢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再勸,就見巷角處轉出兩道身影。
衛清妍呼吸滯了滯,見兩人不複方才那般說笑,心中舒了一口氣。
距離逐漸拉近,她的目光越過走在前頭的顧懷瑜,落在了宋時瑾身上。自他走來,周圍的喧囂戛然而止,連身邊衛崢的身影也黯然褪去。
宋時瑾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菱角分明的輪廓透著冷峻,隻是深邃的眼卻盯著他身前那個女子,若是這般看著自己,多好!
“宋大人,好巧。”衛崢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打斷了衛清妍的神思不附。
宋時瑾視線終於從顧懷瑜身上偏離半分,看著巷口的二人,涼薄的應了聲:“二皇子。”
衛崢眸間一絲不悅,被照在麵上的陽光掩蓋,宋時瑾對他一向不熱絡,任憑他再怎麼拉攏,都跟一座山似的,巍然不動。
索性轉開了視線,上下打量了顧懷瑜一番,張口道:“林三小姐。”
顧懷瑜蹙了蹙眉,很是不喜這個稱呼,隨即扯了扯嘴角,盈盈一禮,道:“民女見過二皇子。”
衛崢抬了抬手,微笑著道:“出門在外,林小姐無需多禮。”
顧懷瑜斂眉,這是在故意膈應自己呢,正要開口就聽宋時瑾道:“二皇子此言差矣,林家顧忌著三小姐身體,接回盛京之後一直未改姓,怎當得您口中林三小姐。”
衛崢一噎,他就是故意出言試探,沒想到宋時瑾這麼快就替顧懷瑜出頭,麵上愧疚,笑道:“是我思慮不周,望三小姐見諒。”
顧懷瑜福了福身,淺笑道:“二皇子貴人多往事,民女怎會放到心上。”
那模樣,恭敬且真誠,可衛崢卻覺得,她這話裡話外,分明意有所指。
這邊你一言我一語,衛清妍在衛崢開口喚林三小姐時,已經將視線落到了顧懷瑜身上,朱唇漸漸抿緊成了一條線。
女子愛美,在容貌上就少不得與對方比較一番,自己今日著著男兒裝,柳眉刻意畫的粗黑且濃,連麵上都用了暗沉的胭脂掩蓋了白皙的皮膚,饒是對自己容貌自負十餘載,衛清妍也莫名覺得矮了一截。
對方芙蓉如麵柳如眉,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雲鬢翠疊,一雙媚眼帶俏,這番毫不掩飾的打量下來,讓衛清妍心緒翻湧,恨不得立馬衝回宮中,將自己最為華美的衣飾著上,再出現在這裡。
與此同時,顧懷瑜也在打量著衛清妍,隻覺她麵上頗為怪異,看著自己的目光暗含些微的恨意。自己從未與之有過交集,這莫名的恨意從何而來?
直到衛清妍收回視線,努力克製住內心的種種不甘,轉而看著宋時瑾,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嬌氣起來:“宋大人……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