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端著茶盞, 臉上噙著笑意, 眼神不著痕跡地盯著林織窈,見她臉色變來變去, 就知道她心裡沒憋著什麼好事。
自己女兒什麼性子,她可是一清二楚, 隻怕是又在想要鬨點什麼事。
林織窈垂首立在堂下,心裡苦兮兮。覺得那塊水光玉華的簪子到了頭上,似乎就變成了一座山, 壓得她脖子都酸了, 下意識抬手要將它取下,餘光處就見江氏瞪了她一眼, 隨即清了清嗓子,威脅的意思很是明顯, 遂悻悻地收回手。
沒辦法, 自己多年間藏的銀子被江氏收走了,她現在也是舉步維艱。
上首的老夫人從白嬤嬤手中接過一個檀木盒子, 取了一對玉鐲送與陳欣瀾後,笑道:“都是愛熱鬨的年紀, 我也不拘著你們,織窈、懷瑜,帶陳小姐一同去院子裡逛逛吧。”
陳欣瀾明眸皓齒, 性子也頗為開朗, 一雙眼睛在林織窈身上轉了轉之後, 放著光走了過去, 向著二人大方行禮,道:“兩位姐姐好。”
顧懷瑜還了一禮,又與上首三人欠了欠身,說話間便扯著林織窈,領著陳欣瀾往門外走。
甫一出門,陳欣瀾與林織窈便長長舒了口氣,隨後異口同聲道:“啊,可憋死我了。”
話音落,林織窈側頭詫異地看向陳欣瀾,而後,兩人相視一笑。
顧懷瑜看著二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視線一錯,卻見左手邊小道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負著手,悠哉悠哉逛著。
樹下暗影處,孫明德雪白的頭發被斑駁落下的光曬得發亮,見顧懷瑜看過來,停下腳步,咧開一口白牙衝著她笑了笑。
顧懷瑜愣了一下,他不是被林修言暗中帶回滄州了嗎?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對著自己露出這般莫名其妙的笑。
她可是還記得,孫明德被抓當日痛哭流涕的模樣。
“懷瑜?”林織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愣著做什麼,走了。”
顧懷瑜回過頭,忽然開口問:“大哥回來了嗎?”
林織窈搖了搖頭:“沒呢,倒是日前來了封信,說是不日便會歸家。怎麼了?”
顧懷瑜笑了笑:“沒什麼,就是許久未見到他了,隨便問問。”
林織窈點頭:“那咱們走吧。”
顧懷瑜頷首,抬腳跟上前頭兩人,等再回過頭,孫明德已經不見了。
此時的浮香院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下人們全部擠在門口圍成一團,誰也不敢踏出院外半步,也不敢往院中走半步,房門一晃發出嘭的巨響,所有人齊齊一抖,身上起了滿身雞皮疙瘩,站在太陽下還是覺得瘮得慌。
當日衝動之下將赤隱散全部灌到張氏口中後,林湘便後悔了。
孫明德失蹤了好幾日,派出去賣藥的人也空手而歸,斷了精神食糧,林湘越發的暴躁起來。
前兩日身上傳來的惡癢她還能忍受,因為傷口在愈合,兩種癢意倒是差不多,可隨著時間漸漸過去,那些癢意不消反長,直往骨頭縫裡鑽,似數萬隻螞蟻啃噬著自己的骨髓,撓不到又無法忽視。
而且,身上還散發出陣陣惡臭,那股味道不是傷口處傳來,就像是混到血液裡,從皮肉間透出,連呼吸都帶著一股腐味。
兩個丫鬟戰戰兢兢地守在房門口,門環上插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隨著門門不停晃動間,聽著房內伴隨著野獸般的嘶吼,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怎麼辦?”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心裡雖然巴不得林湘去死,但終究還是怕出了事無法交代,心下一凜,顫聲道:“我去稟告三小姐。”
老夫人方才痊愈不能受刺激,王妃又病倒,世子也日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頭,如今這府中能做主的也隻有顧懷瑜了。
“那你快去,我抵著門。”另一個小丫鬟顫抖著說:“今日府中有貴客,若是放了小姐跑出去,隻怕要惹大亂子。”
小丫鬟點了點頭,轉身就向著門外跑,院門口擠成一團的下人自動讓開了路,剛一踏出院門,便迎麵撞上緩步而來的“孫明德”。
“孫神醫!您回來了!”小丫鬟大喊,“快去瞧瞧小姐吧!”
孫神醫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鼻尖嗅了嗅,眸中閃過一絲快得讓人捉不到的情緒,沉聲道:“怎麼了?”
“您不見後,小姐脾氣就陰晴不定起來,這幾日天天喊著身上癢,已經將傷口全抓破了!”小丫鬟連聲道:“這會……這會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想要衝出房門。”
“帶我過去。”孫神醫正了正神色,氣質瞬間變得與孫明德一模一樣。
小丫鬟心思還在驚悸之中,並未察覺到什麼,躬了躬身將人帶了進去,與另一個小丫鬟交代兩句,依舊去找了顧懷瑜。
房內,林湘正不停地用腦袋撞著門,門板上已經留下長長的爪印,十指的指甲連根翻起,血肉模糊。
尖銳的疼痛還是無法將身上的癢壓製住,她隻能改用血淋淋的手死命撓、抓著。勢要將自己皮肉抓破,逮出那些在骨頭縫中啃噬的螞蟻。
她想要衝出去,一刻也不想呆在這間屋子裡,房間內的臭味太重,讓她覺得無法忍受。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覺自己如同身陷糞坑之中,隻能用手去死命拉著門背後的插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