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閉的小可憐(2 / 2)

說著握住了唐浩初冰涼的手,另一手拉開了車門,在他拒絕之前再次開口:“好了,走了。”

於是唐浩初上了車,前麵正好是綠燈,車子很快絕塵而去,轉眼就讓想要追上去的鄭銳霖追不上了。他站在原地看著徹底隱沒在車流中的本田,說不清的憤怒和不甘等各種情緒再度將胸腔填滿。

因為不管是摸頭握手還是披衣服,唐浩初都沒有對那個男人表示任何排斥或抗拒,卻會在他摸頭的時候躲到一邊,握手的時候也掙開來,連披衣服都堅決不要,一想到這裡就覺得無法釋懷。

明明江翡什麼也沒做,隻是送唐浩初回家而已,鄭銳霖也用電話確認了唐浩初安全到家的事,但江翡依然被鄭銳霖盯上了,並且覺得他帶著金絲眼鏡的樣子像那種專門哄騙未成年的衣冠禽獸。

這自然是鄭銳霖的嫉妒和偏見,但偏見一旦形成,就很難更正了,鄭銳霖甚至忍不住查了江翡的車牌號。

普通公民隻有報案後,才能在公安部門的幫助下用車牌號查出車主的姓名住址等信息,但車管所或保險公司有人的話,不報案也能查。找車管所最快,分分鐘就能調出來,保險公司就比較慢了,因為要先確認車輛到底在那家公司投的保。

怕驚動到父親和爺爺,鄭銳霖沒有用鄭家這邊的人脈去車管所,隻找了雖然改行房地產但依然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保險公司股東的舅舅幫忙查了下保險。於是一個多星期後鄭銳霖才拿到江翡的姓名和住址,此刻正和唐老爺子通話的江翡還對此全然不知。

醫學生和其他學生不一樣,本科要讀五年,研究生再加三年,可這還隻是個開始,因為省級醫院臨床專業基本都要求博士學位,拿到學位後還要通過執業考試才能真正上崗。唐浩初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中學裡,所以在係統第三次催促完成‘初露頭角’的任務時,向爺爺提出了想插班到高二讀書的想法。

此刻正是高二下學期,所以再等一年零兩個月就可以參加高考了。唐老爺子並不擔心孫子的智力,隻擔心他的心理,所以專程打給江翡,想問他多次跳級會不會增加孩子的心理壓力,影響心理健康,是否繼續留在低年級,多找一些年齡差不多的人玩才更好。

“並不是和同齡人在一起就好,”江翡認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畢竟是高功能自閉症,智力和正常人一樣甚至高出許多,而且大多具備無人能及的特殊專長,硬讓他和同齡人湊在一起,反而容易遭到排擠。”江翡謹慎地繼續道:“一般來說的確不提倡孩子跳級,因為違背身心發展規律,但如果孩子的智力水平很高,也能適應跳級後的環境,跳級對他將來的發展反而會有好處。”

對話持續了很久才結束,而江翡掛斷電話的同時,鄭銳霖恰巧也掛斷了電話。——他已經找到了能根據姓名地址查詳細資料的人,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將江翡的資料送過來。

實在因為江翡撫摸唐浩初頭發的那一幕對他來說太刺眼了。

雖然唐浩初不願意搭理他,但他也從來沒見過唐浩初搭理其他同學,而戚向南和唐振凱是與之血脈相連的家人,唐浩初和他們親近,鄭銳霖可以理解。可這個江翡不是唐家的親戚,也不是什麼至交故友,難道在唐浩初心裡,他連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都不如?

拿到資料後,鄭銳霖才發現事情似乎和他想的截然不同。江翡已經四十出頭了,而且頭銜不少,什麼某某學校的醫學博士,發表過某某論文,曾任職於某某醫院又辭職開了一間心理診所。鄭銳霖將這些信息全部掠過去,目光最後停在‘著名的兒童心理醫生’這幾個字上,突然有種不可思議的念頭隱隱閃過腦海,讓他整個人定在原地。

鄭銳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態打通了紙上的電話。

江翡對外留的號碼一概是診所的座機,所以接電話的是在診所值班的助理。當鄭銳霖猶豫著詢問他們是否接納過一名姓唐的病人時,助理小姐立即表示診所裡幾乎各種姓氏的病人都有,但事關病人隱私,概不外泄,如果他有什麼心理上的問題或疑惑,可以預約心理谘詢或心理治療。

鄭銳霖猶豫許久,最終出錢預約了一次心理谘詢。

“我是幫我弟弟谘詢的,”鄭銳霖這次麵對麵見到了江翡,但他隻看了江翡一眼就從他臉上移開了, “我想根據我弟弟的舉止谘詢一下他的情況,可以嗎?”

江翡能看出鄭銳霖在說謊,他口中的人恐怕不是他的弟弟,不過從表情上看,應該是一個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這個人也的確有一定的問題。而作為心理醫生,沒有把病人往外推的道理,江翡立即點頭,“可以。”

鄭銳霖儘可能將唐浩初的日常說得很詳細,“在學校裡若非遇到必要情況,他一天都不會講一個字,課外休息時間從來都是一個人看書,我問他話幾乎全得不到回應,也不主動和其他同學交流……”

一口氣說了很多,最後提到了之前跳窗的事,“站在窗沿外的時候他眼裡非常平靜,完全沒有任何類似於惡作劇或者開玩笑的想法,我,”說到這裡握緊了拳,頓了一下才又道:“我能感覺他並不在意自己會不會掉下去,也不在乎彆人會不會擔心……”

在江翡看來唐浩初的自閉症已經好了,不會產生跳窗這種過激行為,所以完全沒朝唐浩初的身上想,隻根據鄭銳霖描述的情況具體分析道:“語言障礙社交障礙以及無法共情,都是自閉症患者所特有的,但這種事很嚴肅,要讓你弟弟親自過來做一下行為測試才能確診。”

自閉症這三個字讓鄭銳霖心頭一顫,拳頭握得更緊,指甲深深嵌入到肉裡,“這個病怎麼治?能治好嗎?”

“目前主要有心理療法和藥物療法,國外現在開始使用一種叫利培酮的藥物,能較好地改善重度自閉症患者自傷或攻擊的行為,好好治療的話是有希望恢複的,但要謹防複發。”江翡頓了頓,補充說:“所以家長平常要多和他交流,但不要強迫孩子社交,以免大孩子的壓力和焦慮。值得注意的是全球還有許多被稱為高功能自閉症患者的自閉症天才,他們雖然無法表達,但並非無法感知,而且智商越高的患者對外界的惡意感知會越敏銳,家長的態度要更加謹慎。”

鄭銳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診所的。

腦子裡亂成一團,零零碎碎擁擁擠擠的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麼也沒想一般理不出半點頭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打車打了唐宅門口。

他站在那裡,很想進去見唐浩初一麵,卻遲遲無法邁步。路口的風非常大,吹得他全身冰涼,突然覺得胸腔發悶心口生疼,比所有不被唐浩初理睬時的失望和打球時受過的所有傷全部加起來都疼。

和唐浩初相處過的所有畫麵一幅幅浮現在腦海,鄭銳霖第一次明白到心疼和後悔的滋味,仿佛吹過的風都變成冰塊卡在了他的嗓子裡,在一喘一息間生出尖銳的冰刃,毫不留情切割著他的心臟和咽喉。如果他能更耐心地和唐浩初相處,不在頭一天認識的時候就把他推倒,不當著其他同學的麵喊他小啞巴,不奪走他的書包,不強行拉著他不放,不逼他跳窗戶……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