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相思就做了個噩夢。
夢到自己過世, 李文翾真的陪著她躺進了棺材裡。
棺槨封死的時候,她看著他平靜的麵容,生出一種難言的悲痛來。
她很想打他, 罵他, 可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夢裡他說,他這輩子其實得到的很少, 也很少有人能全然信賴他又得他青睞。
這其實很尋常, 他也早就習慣了。
唯獨她是個傻子, 那麼孱弱, 還總是想要保護他,就好像……好像他不是那個太子,不是儲君, 不是皇帝, 隻是李文翾。
隻是她的阿兄, 和夫君。
他的愛慕和憐惜就像是個牢籠, 牢牢地困住她,也困住他自己。
相思從夢裡驚醒,大口喘著氣,李文翾豁然起身,緊張無措地看著她,兩隻手無助地懸在半空,不敢碰她, 卻還強自鎮定著:“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相思眼眶裡蓄了淚, 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阿兄,宮裡太悶了, 明日,我想去彆苑住幾日,你陪著我,好不好?”
李文翾應道:“好。”
燕山彆苑的行宮許久沒有人住了,李文翾一早就囑人去打掃,相思今日裡撐著精神,難得願意去院子裡坐坐,人在病中總是難免生出哀戚之意,她覺得這個秋日,實在是格外的蕭瑟。
院中的梧桐葉子已經黃了,相思坐在樹下,元元和冉冉都小心翼翼地靠近過來,輕輕蹭一蹭她的腿,似乎連它們都知道,她十分的虛弱,連跳上她腿的動作都變得異常輕緩。
相思最近腹痛越來越明顯,走著坐著都難緩解,她知道自己強忍著隻會惹他更擔憂,可對於他也無能為力的事,她還是隻能選擇欺騙他,告訴他自己狀況還好。
她捂著腹部,腰深深地彎下去,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立刻死去,也好過受這種折磨。
太醫說像是腸癰,但又不太一樣。
她總覺得那裡像是長了個東西,她偶爾會做夢,夢到某種不知名的小動物從裡麵啃食自己的臟器。
之前有個民間的大夫說可以剖開肚子來看看,太醫覺得荒謬絕倫,根本沒讓他說下去。
相思卻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師中仁。
師太夫住在城郊的鄉村,是個遊醫。
要動身去彆苑的時候,李文翾親自檢查了馬車,然後抱她上去。
相思摟緊他的脖子,近乎貪戀地用臉貼了一下他的胸膛,“連你身上都是藥苦味兒。”
若是從前,他定不會好好回答她。
如今卻隻是有些小心地問:“那我去換一下?”
相思搖搖頭,“無妨,我習慣了。”
李文翾有些疼惜地捏了下她的手掌心,卻不敢用力,仿佛她如今已經是個琉璃做的,捏一捏就碎了。
給皇帝駕馬的車夫,總是格外穩的,可相思幾次皺眉,讓李文翾蹙眉說了好幾聲:“慢些。”
於是到了彆苑,已經是快要入夜了,橘色的晚霞照亮了半邊天。
相思倏忽想起來,四處摸了摸,她說:“阿兄,我的護身符忘帶了,你幫我回去拿一下。”
那護身符是上月阿兄從護國寺求的,她每日放在自己枕邊。
“孤叫人回去拿。”李文翾輕聲哄她。
相思搖頭,有些固執,“你幫我去拿吧!我不想彆人碰。”
李文翾思忖片刻,應道:“好。”
他叫人備了馬,離開的那刻,相思終於忍不住,麵露痛苦之色,她狠狠地按住腹部,聲音卻冷靜:“人叫來了嗎?”
聽夏噙著淚,“主子思……”
相思搖搖頭,意思是她想好了。
她對徐衍說:“陛下要是回了,不要讓他進內殿。”
徐衍渾身一顫,他不知道相思要做什麼,但本能地覺得害怕,“娘娘?”
因為相思要來,幾個太醫早就過來了。
師中仁也已經等候有小半個時辰了,他年逾五十,頭發已經花白,但兩眼矍鑠,十分精神。
“師大夫。”相思在中堂坐下來。
師中仁跪地行禮,“草民見過娘娘。”
“你既敢來,想必也已經受過考驗,也已經想清楚了,本宮若死在這行宮,即便保你安然離京,你的日子也並不會好過,但若治好了,你想要什麼,大抵都能問陛下要得到,你可明白?”
師中仁叩拜,表情平靜:“草民明白。”
相思已經努力平靜了,可還是忍不住問:“幾成把握?”
師中仁不敢托大,深拜:“成。”
相思沉默許久,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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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很怕痛,怕得要命,她記得十歲那一年,她被燙到了手,腫了好大一個泡,姑姑給她挑破了,她痛得涕泗橫流,阿兄笑話她,她好半天沒和他說話。
還有一回很嚴重,狂風驟雨,把屋簷上的瓦片吹下來了,她正好站在門廊下,砸破了腦袋。
她被太後擁在懷裡的時候,她不住地掉眼淚,問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
太後又心疼又好笑,伸手比了一下:“離去世還有十萬八千裡那麼遠。”
相思那時候想,她真的快要痛死了。
生命真的頑強。
後來阿兄讓人整個東宮都加固一遍,相思也記得,大風天不要出門。
隻是有些事尚且有彌補的機會。
而有些事,一旦失敗,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