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相思在燕山彆苑長住後,李文翾便時不時帶阿鯉和夭夭過來看母親。
夭夭擦了擦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瞧有人在訓獅,我便去看看,誰知那獅跑脫了,現場一片混亂,徐將軍把我抱出來的時候蹭到的。”
相思擰著眉頭:“莫要什麼熱鬨都要湊,你偶爾也安分一些。”
夭夭怕挨罵,悄悄拉住哥哥,兩個人站在一起,似乎才有了些底氣,仰頭道:“太傅說,人無知所以自大,井底之蛙便隻可看到一方天空,夭夭想做那翱翔天空的鷹。”
她想要學很多東西,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相思心道,她和阿鯉,當真是兩個完全不用的性子。
一個內斂,一個鋒芒畢露。
對於儲君人選來說,未必哪個好哪個壞。
但阿兄既願意封她為皇太女,便是告訴世人,他並非迂腐守舊恪守祖宗禮法的人。
他的確隻有一個兒子,但他還有一個女兒。
相思知道,這條路對於夭夭來說,太難了。
可自己性情怯弱守舊,未嘗她便沒有抱負野心。
於是相思也問她:“做翱翔天空的鷹,然後呢?夭夭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想成為和父皇一樣了不得的人。”夭夭答道。
李文翾從宮裡過來,下了馬,解開披風遞給身後人,一路疾行進入相思住的院子,遠遠看到院中人,步伐便更快了些。
他把手掌按在夭夭頭上:“父皇?父皇如何了不得?”
“天下如棋局,父皇是執棋人。”夭夭仰頭回答。
李文翾一愣,笑道:“誰教你的。”
夭夭撒嬌地蹭了蹭父皇的腿,李文翾拍了怕她的腦袋:“去吧,跟你哥哥出去玩,父皇和你母後說會兒話,既要做執棋人,便更要跟太傅讀書,人人都想做執棋人,可最後不過是棋中子。”
夭夭直到父皇要和母後親近,便嘻嘻笑著,牽著哥哥的手去院落外了。
徐衍十分有眼色地跟上去。
其餘宮人也頃刻間退下去。
秋末的冷風有些蕭瑟,李文翾脫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
相思埋怨他:“你和她說那些,她哪裡聽得懂。”
李文翾扶住她的手:“你莫要小看了她。”
夭夭早慧,早慧者總容易變得敏感多思,可她不是,她慧且勇,渾身上下好像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相思這片刻,已經累了,指了指旁邊的凳子,李文翾卻覺得石凳涼,於是自己坐上去,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怕她坐不穩,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手穩穩托住她的腰。
其實並不大舒服,相思便歎口氣:“你還不如找個墊子給我坐。”
李文翾不滿:“坐這兒是孤委屈你了?”
相思故意跟他唱反調:“不委屈嗎?你腿硬得跟什麼似的,我還覺得坐著不舒服呢!”
她皺著眉,避開傷口往他懷裡挪了挪,企圖找個舒適的位置。
他想把腰間的玉佩解下來怕硌著她,結果剛一動,就被她狠狠拍了一巴掌:“你彆動!”
她最近脾氣可大了,動不動就要罵人,大約疼痛讓人很難保持溫和,所以她總是顯得有些不耐煩。
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生氣,甚至覺得喜愛,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覺得她哪怕是打自己罵自己都是幸福的。
“好好好,姌姌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側頭,親了下她的臉頰。
相思有些生氣地捏他的臉:“你很不情願啊?”
“沒有,哪有。”李文翾正了正神色,“孤心甘情願。”
相思撇撇嘴,忽然有些擔憂地說:“阿兄,你封了夭夭皇太女的稱號,差不多算改立儲君了,太子的玉牒也更換了,你有沒有想過,阿鯉長大了如何自處?”
李文翾自然思考過:“他們都尚且年幼,並不太懂得權利二字,此時換儲,比以後更合適。夭夭是個不錯的苗子,但性情確實乖張了些,封了儲君也好約束一下她。至於長大後,兄妹情誼如何,與你我脫不開乾係,也看他們自身心性,萬事須籌謀,但也不必過於擔心了。”
相思點點頭,覺得腦袋有些沉,歪了頭,靠在他肩上,可這微小的扯動,倏忽扯動了傷口,她疼得倒抽一口氣,手腳都蜷縮起來,趴著才緩解過來。
她頭抵在他的肩膀,小聲埋怨:“我生他們的時候,也這麼痛,可那時你不在,也沒有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人有所依靠,總是會變的更嬌氣些。
“你是覺得孤不夠痛,還要在孤心上插一刀?”李文翾有些哀傷地看著她,“祝相思,你總是讓孤覺得,你有沒有孤都一樣。”
太想給她些什麼,卻總是給不出去,於是便越發成了執念和痛楚。
相思輕聲笑了笑:“那你走?”
李文翾咬著牙:“你想都不要想。”
相思緩了過來,抬頭,親了他一下:“沒有阿兄當然不一樣,再沒有像你這樣需要我的人了。”
需要到,她害怕死去。
她是一個沒有根係的野草,在風中搖擺漂泊,她到哪裡都可以生長,這是上天賦予她的能力,可她其實心中是個極度渴望有人牢牢捆住她的人。
自由固然灑脫,但她更厭惡飄泊。
她喜歡阿兄,就像魚兒喜歡水那樣自然。
出來好一會兒了,李文翾抱她回寢殿,一邊走一邊嘀咕:“孤怕是被你下了什麼迷魂藥,看見你就五迷三道不著四六的。”
相思不滿:“你自己的問題,關我什麼事。”
“行,孤自找的。”李文翾輕手把她放在床榻上,“祖宗,餓不餓?”
相思搖頭,“不餓,但是可以吃一點茯苓餅。”
李文翾點頭:“好,孤親自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