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呼聲起,與呼救聲,哭喊聲混成一片,形成了亂世淒慘人間地獄之曲。
“救救我們……”
底下的百姓還有人抬起頭,不住地呼喊祈求:“我們不是細作,我們是大魏百姓……”
回答他們的,是更加密集的箭羽。
一支鐵箭,無情地射中了他的臉麵,讓他的聲音一下子嘎然而止。
田豫牙齒咬得格格響,看著百姓不住地倒下,城門的土地變得血紅。
他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啊!”
他猛地拔劍,狠狠地砍在城頭上,仰天大呼,淚流滿麵。
不知是在無能地呐喊,還是呼喊世道之艱。
“田老將軍太累了,把田將軍送下去休息!”
楊弘被田豫的爆發嚇了一跳,但見到對方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定了定神,吩咐了一聲。
田豫之子田彭祖一直跟在自家大人身邊,看到眼前的一切,再聽到楊弘吩咐。
他不等彆人動手,自己連忙上前,扶住田豫,低聲勸道:
“大人,我們在此處呆著亦是無益,還是先下去吧。”
田豫長歎一聲,閉目不語。
田彭祖半扶半拉,與幾位親衛,一起把田豫送下城頭。
還沒等他們走多遠,隻聽得身後突然“轟”地一聲。
轉頭看去,原來幾波箭羽射下去,大量的殺傷與死亡,終於把生生地阻住了百姓衝向城內的步伐。
壽春的城門,在吳軍衝到之前,堪堪落下。
田豫最後看到的城外場景,是吳軍砍翻了好幾個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有不斷從城頭落下的箭羽。
他再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如同行屍走肉般,被兒子架著走了不知多久,田豫都沒有睜開眼睛。
“若是早知今日,吾當年何必離開劉玄德?”
田彭祖離得最近,聽到自家大人這番話,身子頓時就是一震。
“大人?!”
田豫閉著眼,喃喃地說道:
“吾少年時,托己身於劉玄德,劉玄德亦待吾甚厚……”
大概是想起了早年之事,田豫臉上露出悔恨無比的神色:
“若是吾當年能效彷趙子龍,不遠千裡前去尋劉玄德,那該多好?”
早年的自己,以為隻有曹孟德能平定天下。
故而就算是曹孟德屢次屠城,自己也在心裡勸說自己,這是為了能早日平定天下,不得已而為之。
誰料到,如今這天下的局勢,竟是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甚至是按著自己當年想法的相反方向發展。
特彆是自己鎮守邊地時,屢敗胡夷,在中原大亂時保邊地士吏安定,自以為有功。
但相比起季漢對胡人的治理之法,卻是不值一提。
若是能身在季漢,策馬大漠,平服胡夷,何等快意?
哪像在魏國,在幽州被王雄排擠,在青州被程喜排擠,在揚州被王淩排擠……
而且每一次被排擠,吃虧的都是自己。
田豫驀然發現,自己大半輩子似乎是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
不但選擇錯了,而且所為竟亦是毫無意義。
這位年已七十的老將,深受打擊,有如信仰崩塌,精氣神彷佛一下子抽空,沒了心氣。
“大人?”
看到自家大人越發地萎靡,田彭祖擔心地又問了一聲。
“我沒事。”
田豫搖頭,“扶我回去。”
待到了臨時住處,田豫這才對田彭祖說道,“此戰過後,吾就上書朝廷乞骸骨,告老還鄉。”
田彭祖聞言,頓時就是愕然:“大人,這……”
隻是他看到大人的模樣,想起城頭的一幕,再想起這些年來,大人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終是點了點頭:
“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
“大人,那我們現在怎麼做?”
田豫似乎已經恢複了過來,隻見他語氣平澹地說道:
“自然是竭力守城,楊弘射殺百姓之舉,固然視人命如草芥,但若是讓吳寇入城,其舉恐怕更是有如禽獸。”
雖然看不慣楊弘在城頭之舉,但田豫也不得不承認,此舉乃是殺城門百姓而救全城百姓。
是非對錯,他沒有資格置喙。
或許沒有誰錯了,隻是這個世道錯了。
年輕的他,是想輔左曹孟德儘快改變這個世道,所以才選擇了曹孟德。
如今看來,這個想法有些過於天真。
天下大勢,世道滔滔,誰又敢說有能力改變?
此時的田豫,已是年老誌短,心灰意冷。
“你領著汝南的一千兵力,前去城頭與楊將軍報道,協助他守城。”
田豫擺擺手,“不須擔心我,快去吧。”
看到大人確實沒有什麼大事,田彭祖這才領命而去。
而此時,城頭的箭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百姓在城門死傷一大片,混在裡頭的吳國細作,同樣是被城頭射下來的箭雨不分敵我射殺。
僅有幾個幸運一些,混入城門,想要去搶奪絞盤,被一擁而上的魏軍亂刀砍死。
剩下的百姓,但凡還能走得動的,前進無門,後又有吳寇,都想辦法往兩邊跑了。
跑得慢的,一開始被吳軍嫌礙事,砍翻了一些人。
但當眼睜睜地看著僅差一點點就能奪到手中的城門,在千鈞一發之際轟然閉上。
讓領兵突襲的全緒(即大都督全琮之子)和全端(全琮從子)暴跳如雷。
天大的功勞從手邊撈走,吳軍如何能放過那些跑不遠的百姓,當下轉身又把那些百姓趕回來——好歹也算一點利息。
麵對城頭的箭雨,兩人最後隻能領兵退後,開始安營紮寨。
半個時辰後,全琮領著吳軍主力到來。
“大人!”
“從父!”
全緒和全端來到全琮麵前,滿臉的羞愧之色。
騎在馬上的全琮沒有下馬的意思,“嗯”了一聲,沒有看向他們,隻是默默地看向不遠處的壽春。
“大人,孩兒無能,請大人責罰。”
全琮這才把目光收回來,看到跪在馬前的二人,澹然道:
“爾等二人,領軍無能,本應按軍法處置,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破城。”
“時值軍中用人之際,若是先罰了你們,倒是要耽誤了攻城大事,故而先記下。”
“若是後麵的攻城裡,你等不能立功,則兩罪並罰。”
兩人連忙應道:“喏!”
倒是跟在全琮後麵的張休、顧譚二人,看到全緒全端明的失利,就這麼被輕描澹寫地揭了過去。
兩人不由地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滿。
這一次這麼好的機會,若是當真能奪城門成功,那可是驚天大功。
全琮身為大都督,沒有秉公行事,卻是借機把這個機會給了自己的兒子和從子。
沒想到這兩人竟是如此辦事不利,錯失良機。
而全琮,竟是沒有一點懲罰。
這不是徇私是什麼?
隻是全琮是大軍主帥,不但位高權重,而且還是陛下的女婿。
他們兩人身份本就比全琮,甚至連個將軍號都沒有,當下隻能是把不滿埋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