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 107 章(1 / 2)

107

第八十九天。也是期限裡的最後一天。

清晨。趙明月睜開了眼睛。

最近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一天起碼十八個小時都拿來睡覺。就算這樣也不想委屈自己, 於是湊活著指揮兩加文和見青山一起造了個臨時安置房。

趙明月很清楚的明白,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他睜開眼的片刻後, 東臨顯露出了身形。

兩個人隔空對視,良久無言。

“我該起來了。”趙明月說, 他理了理自己的長發, 隔了會, 突然叫了一聲,“東臨。”

“嗯?”

“你說我今天要梳個什麼樣的發型呢?”

東臨瞅了一會兒,毫不客氣地回答:“我覺得你這樣疏順了就挺好。再說了,你手藝又不好, 乾什麼折騰自己?”

趙明月覺得東臨說的蠻對的。

他拿起了枕頭邊的木梳, 十分聽話的梳直了泛白的長發。就是最底下被他睡的有些自然卷, 一時半會估計也直不起來了。

清晨的陽光斜斜地跨過了小窗, 能看見一些漂浮的塵埃。

任何一個人, 在上下幾千年的歲月裡,也都如同塵埃一樣渺小。他的經曆如若沒有人記得,那就等於從未發生。

趙明月停下了動作,目光突然深遠而懷念了起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盯住了遠處,像是傾訴, 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著:“我小時候不喜歡學武, 因為很疼, 還累。我父親罵我, 說我白白浪費這麼好的天賦,不配當趙閥的子孫。

我很不服氣,覺得我的人生過成什麼樣子都是自己的選擇,管他什麼事。我和父親的關係越來越差,也越來越討厭修煉。

有次上課路上沒忍住逃學了。最後我爸在網吧找到了我,抽了我一路。恨鐵不成鋼,我媽都怕他把我打死。

那天之後,我爸拉著我去到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一宿。

他說回來再收拾我,讓我好好反省。”

他的聲音停頓了片刻。

“但是我沒能得到他回來,他戰死了。殺了他的人是你的叔父,我記得很清楚,名字叫東昇。”

東臨的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這是他知道的故事。

“上大學後我認識你,最開始我以為你是女孩,後來發現你居然是個男的,掙紮糾結了老半天。

畢竟我們這一脈子嗣單薄,全靠我哥繁衍後代壓力太大,

但是後來我還是認了。誰讓我死心眼的喜歡你呢。

就是沒想到你居然連人都不是,一騙我就是好多年。

其實也怪我談戀愛的時候腦子不太清醒,下意識就忽略了不對勁。”

東臨想了想,有些慌張地對他解釋道:“一開始是覺得你好玩,故意瞞著。後來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趙明月繼續說著,“趙閥的傳統,是成年後隱姓埋名進入軍營從底層開始曆練。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叫趙明月。其實沒什麼特彆高尚的情操在裡麵,那些話都是我對記者胡謅的,那時候隻是剛好想起了你的頭像,是一輪圓圓的月亮。”

“接管第二軍團後我連年征戰,和你總是聚少離多。每次想起的時候總覺得很是愧疚,你反過來安慰我說沒關係,你可以等。”

“可我沒想過,最後會在戰場上遇見你。”

趙明月的視線落到了東臨的胸口,那裡完好無損,恢複如初。

他的神情自嘲而落寞,聲音突然低沉了起來:“一劍穿心,我一直不敢問你,你死的很疼吧?”

東臨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我忘了。應該沒什麼大礙,我們蟲族一向皮糙肉厚。”

一絲光從窗外透了進來,落在了東臨的淺金色發梢上。那是趙明月曾經很喜歡的顏色。

他以前很喜歡給東臨紮小辮兒,現在看,大概是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趙明月坐在床邊,手撐著木質的床沿,看向了東臨橙黃色的瞳仁,不是很確定的詢問:“你練了《涅槃經》,所以人是真的有轉世的,對嗎?”

出於敬畏和本能,沒有生物能不對死亡感到恐懼。

趙明月也怕。

但是如果來世有東臨的話,那好像也突然有了點期待。

東臨走了過來,一隻手安慰似的覆蓋在了了趙明月的手背上,斬釘截鐵地回答,“對。”

他沒有實體,因此,趙明月能感覺到的,依舊是一團輕飄飄的空氣。

不過趙明月還是覺得有些開心,至少東臨就在他眼前。

他笑了起來,露出了臉頰邊上的兩枚淺淺的酒窩,道:“那太好了,以後你要記得來找我。”

隔了會,趙明月用鼻音哼哼唧唧了起來,蹭了蹭東臨的衣擺:“希望那小孩手快點,在陣眼裡呆著很痛的,我不想清醒太久。”

語氣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

在層層疊疊的桃木林邊,突然有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平地。

四周寸草不生,覆蓋著層層白雪,地上還有一些新翻出來的土,若非最中央有一口打開了蓋兒的棺材,這處地方顯得很是平平無奇。

這裡就是趙明月當年給自己選的墓園了。

加文第一次看見這裡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但是當他學完了趙明月給他的四十九頁陣圖後,終於能窺探到了一絲天機,隱約能看見縷縷金線繚繞其間,織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網,對闖入其中的人劍拔弩張,蠢蠢欲動。雖未啟動,卻已經殺氣畢露。

分明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絕天大陣。

最中心的埋棺之地就像是活過來一般,不斷吞噬著這個星球上的源氣,用來維持周圍這四十九座大陣的活性。

以整整一顆生命星球的源氣儲備,去鎮殺陣眼處的一個人。

大概從今天之後,整個荒星都會寸草不生,再也難以出現什麼靈植異獸。

加文斷定,隻要觸碰到這些金線分毫,他會像是一塊煮爛了的小豬肉一樣,瞬間被切開的明明白白,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東臨和見青山都不在這裡,他們遠在幾公裡外,免得乾擾到了天衍大陣。

趙明月的手搭在了常思劍上,轉過頭,看向了加文。道:“按理說,你算我半個徒弟。我應該留給你些什麼東西,”

他無奈地勾起了一個笑,“但是龍鱗甲我還得帶進土裡,作為封印的一環。常思劍我有意托付於你,然而它生有劍靈,我雖然是它主人,亦無法勉強。隻能由你自己去問它了。”

趙明月的聲音剛落下,常思劍上紅光一閃,竟然發出了幾聲悲鳴。

龍鱗甲是曆史上聲名遠揚的防具,常思劍更是直接在趙明月死後突破成了聖兵。

這兩樣東西,放在任何地方都能作為傳世之寶,永垂不朽。

哪怕是聖人看見都會動了妄念。

加文聽著名字眩暈了片刻,然後微微低下了頭,坦言道:“您已經教給了我很多東西了。我在心裡一直把你視為長輩,並沒有想過從您身上索取什麼報酬。”

趙明月的唇角揚起了片刻,隔了會,低聲道:“那就再拜托你最後一件事了。”

他抬起手,指尖微揚,下一刻,一個信封輕飄飄地落進了加文的懷裡。

信封不小,到手還沉甸甸的,歲月仿佛沒有給它留下任何痕跡,看著嶄新無比。

這封信和給東臨的信一樣,一直伴隨他長眠。

因為那個東西不敢碰這封信,於是保存的十分完好。

信封的表麵,印著趙閥的家徽,整體模樣像是一隻咆哮的猛虎,徽章的正中央卻描畫出了一把被荊棘繚繞的巨劍。

加文剛把信封拿在手上,下一秒,就聽到了趙明月微微喑啞的嗓音。

“這是一封家書,如若他日趙閥有難,勞煩你把它送回趙閥,也許會有用。”

“都說水盈則溢,日中則昃。當年李氏皇族為了收買人心,承諾李與趙閥共天下,但是千年過去,誰又說得準呢……我倒是希望永遠都彆用上這封信。”

身為趙閥的先祖,總是希望後輩都能平安順遂的。

加文鄭重地收下,點了點頭。

“你既然學完了陣圖,那就應該知道要怎麼去破陣。四十九座陣圖我都已經刻好,隻差最後一筆。”趙明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剩下的,交給你了。”

說完,趙明月上前了一步。

他的腳步踏過的地方步步生蓮,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金玉古棺突然騰空而起,在空中散成了一片又一片。上麵雕刻的龍似乎在這一瞬間活了過來,竟然在棺材板上隱隱流動了起來。

山穀內響起了陣陣龍吟之聲。常思劍在這一刻飛上了天際,在半空中不斷盤旋,劍身劃過的天空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鮮豔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