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首先看向的是撤離選項，以及附帶的撤退路線。
整個宇宙的確沒加蓋子，按理說從其他地方也能離開蟲族的包圍圈。然而未知的星域危險性實在太高，隨時都可能遇上宇宙黑洞、蟲洞，或者失去標準星域圖，直到能源耗儘都還沒找準方向。
如果難以理解，可以把整片星空看成海。
如果說大航海時代開啟時，正常的大貨船從英格蘭到東亞的路線是從大西洋經過南非好望角，然後再到達東亞；那李清舟現在選的路，就是從英格蘭往上衝破北冰洋，再橫跨整個大西洋、太平洋，最後繞到目的地。
單從這個文件上看，這個方案也不是行不通，隻是有些麻煩。
從這份傳來的文件裡，基本也能看出上麵的選擇傾向了。
關於撤退的方案列出了長長一串，而留下來抵抗卻沒有太多後續步驟，甚至連戰略部署都沒計劃……
加文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各位大人，”就在這時，一個手上戴著戒指的中年人在此時站了起來，他取下了頭頂的帽子放在了胸前，行了一個脫帽禮，中正平和地開口道，“請聽我一言。撤離的方案並不穩妥……單是從軍備調動上，就可能引起蟲族的警覺。哪怕一開始不會發現，不出三天，也必定驚醒。
都說驕兵必敗，一支喪失了戰鬥**的隊伍，恐怕在路上也無力應付強敵。”
他說的不無道理，但是顯然並不能說服所有人。
白發蒼蒼的周上尉回複：“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證世子的安全。抽調過來的艦隊都是第三軍團的精銳部隊，並不擔心小範圍的伏擊。”
更何況占領一個地點，必須要派上部分人守衛，剛好可以分攤蟲族的兵力。
中年人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他張嘴，還想要說什麼，卻對上了李清舟的視線。
探究，疑惑……以及，冰冷。
中年人是格勒星原本的執政官，名叫馮成。
如果這裡駐紮的軍隊撤退，首當其衝受災受難的就是底層普通帝國人民。
這些人沒有武器，更修煉不了源力，麵對蟲族，除了逃沒有任何辦法。
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當初格勒星整個第一區居民集體撤退，許多房子都被鏟平圍成了軍營，也鮮少有人發出怨言。
帝國的士兵燒錢。
蟲族的士兵吃人。
錢還可以再掙，命要是沒了，那就真的沒了。
但是現在……帝國的源武者軍隊竟然說要撤退……
而他對此，毫無辦法。
這次會議采取的是用匿名投票的方式作出表決。
這裡一共十四個人，三名羅勒星本地的官員肯定會投上反對票，然而……除去兩位新加入的成員，再除卻那位拿著陳元帥的特彆許可證的黑臉少年。
至少有八位，都是李清舟身邊的人。
馮成有些頹然的坐下了，再一次為自己的渺小而難過了起來。一想起格勒星域的幾十億平民，若非還在嚴肅的會議室內，簡直連眼淚都要落了下來。
室裡再度沉寂了起來。
李清舟的視線掃視了一圈，詢問：“還有人有問題嗎？”
加文平靜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說出了剛才馮成的未儘之意：“軍隊要是走了，格勒星上的人怎麼辦？”
李清舟微微抬起了下巴，背挺的很直。他是陛下王冠上的寶石，是秦王手心裡的明珠，從小養尊處優長大，讓他養成了極其優雅的儀態……和極其惡毒的傲慢。
他開口，麵含微笑：“為帝國戰死是莫大的榮譽。”
李清舟知道他們撤退後，格勒星會被攻破嗎？
當然。
但是那不正好嗎？剛好還有一個星球為他擋刀了。
大概在李清舟眼裡，或者說，在很多世家子弟眼裡，為他戰死和為帝國戰死沒什麼區彆。
百分之一的世家門閥掌握了全帝國百分之九十的資源。
千年過去，還無人能撼動這一體係。
反正帝國的平民們永遠像是被圈養的牲口，這些名門望族的後代就是世世代代的牧羊人。
羊死了沒關係，反正死的隻是羊。這一季度會略微虧損，下一季度又會生出新的小羊羔來。
加文曾經也是世家子，李清舟的想法在世家圈裡並非獨有，大家早就見怪不怪的，隻是為了社會維.穩，從來沒人腦抽出去叫囂而已。
一股沒由來的怒氣從心底生死，燒的很旺。還燒的加文有些手癢。
加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認真思考起了……殺了李清舟的可能。
哪怕是之前在學校演習賽上帶隊，頻頻受到李清舟挑釁的時候，加文也沒想過動手。
因為這個人隻是口嗨的厲害，安排下去的人任務依舊會完成，再加上身份尊貴，殺死他的代價太大，加文一直以來都是選擇無視。
不過，這種情況，如果能栽贓給蟲族，也不是不可能……
除夕如有所感，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加文一頓，理智這才逐漸回到了上風。
現在不行……至少，這裡不行。
加文對上了李清舟的視線，不卑不亢地反問：“我們上戰場不就是為了保護平民嗎？怎麼到了殿下這裡，反而成了平民保護我們？或者說，殿下覺得自己上戰場是為了什麼？
您是想讓以後秦王殿下一想起你，就想到你丟下了一個星域的平民獨自逃了嗎？
在座各位也大多都是青壯年的軍官，是想以後見到同儕都抬不起頭嗎？”
不用見到同儕，有些人此時此刻，在加文的質問下，都有些抬不起頭的感覺。
李清舟的唇抿成了薄薄一條線，蔚藍的眼睛裡眸光微動。
哪怕是他心裡再怎麼想，在這種場合下，也說不出“我的命自然是比其他千萬人的命重要”這種話。
“我沒有其他想說的了。隻是希望如果最後投票的結果是撤離，請允許我帶著我的艦隊留下，和格勒星共存亡。”
他緩緩坐下。
李清舟的表情頓時變得很是陰沉難看。
“還有人有什麼要說的嗎？”
會議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顯然，這群人都已經無話可說。
於是，李清舟做出了決定，他不鹹不淡地開口：“那就開始投票吧。”
投票是是匿名，不會登記投票人，在電子屏上自己選擇。
數分鐘後，結果出來了。
7:7，竟然是平票。
“這……如何是好？”
“總不可能再找一個人吧，現在找誰，都不太合適。”
會議室裡頓時小聲議論開來。
機械音在此時響起。
“大家好，我是軍部的人工智能，瑪雅。在進行了數據比較分析後，我計算出了兩個方案的生還率。”瑪雅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響起，“既然平票，請允許我根據計算分析結果，投出一票。”
不少人麵色遲疑了起來，拿不定主意。
記憶裡，平票的時候很少，需要人工智能投票的情況，就更少了。
但是好像……也不是不行？
大家的視線都彙集到了李清舟的臉上。
李清舟麵色沉鬱，不自覺的翹起了二郎腿，手搭上了腰側的長鞭，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可。”
瑪雅回複道：“方案一，生還率百分之四十四點七三五二一六。
方案二，生還率百分之四十四點七六二三零一。
計算過程太長，分析過程已經傳送至諸位個人終端。
因此，我投方案二一票。”
話音落下，屏幕上的數字跳了跳。頓時從7:7，變成了7:8。
這就表示著，撤離的方案，被否決了。
……
第一星係，帝星。
家政機器人圓圓臉上的電燈閃了閃，隔了好久，才回過了神。
“哎呀！”它叫了一聲，“完蛋！蛋蛋煎糊了！”
蜜糖崽崽本來就不愛吃飯！一到飯點就仗著自己個子小，在屋子裡到處亂藏，圓圓每次都要找半天。
可惡，這次蛋糊了。蜜糖更有理由不吃了！
好氣噢。
在圓圓還不是一個家政機器人的時候，它其實有另一個名字。
它被叫做“盤古”。
盤古是被軍部淘汰掉的初代人工智能。
按道理說，軍方已經徹底銷毀了它。不應該繼續存在才對。
不過，一想到圓圓是倚豔笙送給宋少羽的家政機器人；而倚豔笙又是“瑪雅”的總設計師之一，這件事又不是全無可能了。
……
會議結束，結果已經出來了。李清舟臉上看不出喜樂，麵無表情地選擇了散會。率先離去。
其實他自己……也投的反對票。
但是看見結果和自己想的不一樣的時候，難免有些生氣。
一直在會議室角落沒有發聲的黑臉青年是第二個走的，他背著一把大刀，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行動更是敏捷的像是獵豹，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會議室裡實在沒什麼好呆的。加文和除夕走出大門，還沒說上幾句話，一名頭發稀疏的精瘦中年人在此時叫住了兩人。
“中尉，請等等——”
加文回過了頭，一隻乾枯無比的手伸了過來。
如果要躲開的話，其實一點也不難，但是加文沒躲。
因為馮成的眼裡已經蓄上了淚花。
他被這雙像是老農的手緊緊握住了。
“我代表羅勒星域的人謝謝你們。能遇上您這樣心係百姓的軍官，是我格勒星的幸運！”馮成不禁淚流滿麵。
加文看著他，臉上掛著微笑，心裡卻對馮成的說法有些愧疚了起來。
心係蒼生，太抬舉他了。
一開始李清舟那麼說，他的確有些生氣。
但是如果李清舟的計劃萬無一失，他也未必會反對。
問題就是，李清舟這個學院派，實在是把一切都想的過於簡單了，他的撤退計劃在加文眼裡根本不可行。
李知非應該是派了身邊經驗豐富的老人去教導李清舟，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李清舟並沒有接受教導，並且甩開了李知非派來的人。
要不然，李知非是絕對不會讓李清舟落入這種境地的。
加文的猜測八.九不離十，李清舟還真的是背著李知非派給他的王府親衛，單獨跑出來的。
在對李清舟起了殺心的時候，加文就想好了後續。
他會想辦法在李清舟的軍隊撤離前，告訴蟲族李清舟這群人的行蹤和前進路線。
在發現信息正確後，蟲族的大部隊必定和李清舟一戰，而這時就是他的機會。
他會去進攻格勒星係通往外界的星域通道。
哪怕是沒有成功——他還可以帶著除夕使用源紋陣遁走。
偌大的星域，想要找兩個人，也不算容易。
……
所以說，加文隻是做出了更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而已，擔不得馮成這麼高的讚譽。
不過，他依舊從善如流地把人扶了起來，笑著回答道：“我隻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而已，而且，票也不是我一個人投的，不用謝我。”
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馮成的感謝，他收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C：啊啊啊特彆期待這一卷啊！終於開始爭霸正劇了！建國立業和為小龍人平權雖然不好寫但還是期待大大不要太簡略了，細節多才有真實感。
作者（勇敢的出來挨打，抱頭痛哭）：對不起！！我寫不來啊！！打仗太難寫了！！你殺了我吧！！！
*來自清朝一本雜談《圍爐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