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要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 遇到了數年未見的初戀,當時樊星的心情想必十分悱惻。
她一定不想在金旭麵前丟臉,承認自己的淒苦遭遇, 更或許, 也會產生少許遐思。都是人之常情。
尚揚心下嗟歎,這事要如何定性?
以他半瓶醋的司法知識推想, 其實樊星這一係列的所作所為,除了雇傭水軍刷彈幕屬於程度較輕的違法, 其他一應行為都應該沒有構成事實上的犯罪。
總歸……可能……幸好……比預想中最糟糕的情況要好上很多倍。
“你上飛機的時候, 不會不知道甜樂甜失蹤的事吧?”金旭道。
尚揚沒想到這場彆樣的問訊還沒結束, 慢了半拍才跟上。
網紅“甜樂甜”失蹤的事是那幾天的網絡熱點, 鬨得沸沸揚揚, 全民破案,吃瓜網友和“福爾摩斯”們的重點懷疑對象, 是網紅的男朋友。
“知道,網上鋪天蓋地都是, 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樊星說。
“那你夠鎮定的, 一點都不懷疑顧天奇嗎?”金旭道。
“我以為是她男朋友殺了她, 兔子急了還咬人, 就她的做派……”樊星對樂曉雯的正牌男友,很有些物傷其類的同情,道, “我當是老實人被欺負狠了, 一時沒忍住。”
金旭有點懷疑地看她。
尚揚也察覺到了他對樊星的不信任,明白這是做過刑警的職業習慣,隻是感情上來說,這種態度多少會讓樊星有點受傷。
樊星的表現也確實如此, 她幾乎不再和金旭發生眼神上的交流,隻願意與尚揚對視。
她此時回答金旭的問題,語氣也冷硬幾分,道:“當時警情通報隻說甜樂甜失蹤,還沒有披露她被溶屍的情況,我當然不會朝顧天奇殺人的方向去聯想。”
金旭道:“顧天奇就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樊星道:“那幾天,我幾乎就沒見過他,心思也早不在他身上了,所以才沒發現什麼。”
尚揚對金旭點了下頭,意思是:專案組掌握的情況也是如此。
案發當晚,顧天奇淩晨才到家,早已睡下的樊星沒有見到他。
到第二天早上樊星送孩子上學,顧天奇才起床出門。
其後幾天,他以工作忙為由早出晚歸,實則是去分批處理已被溶解的屍體。幾天裡和樊星都沒打過照麵。
這不隻是樊星的一麵之詞,顧天奇的口供和保姆的證詞裡都是這樣說。
樊星道:“那天是一下飛機,你接到了電話,然後才告訴我,顧天奇被懷疑殺人,為了毀屍滅跡還使用濃鹽酸溶解屍體,需要我配合調查,你都還沒說完,我就已經從這手法上明白,凶手就是他。”
普通人想不到用濃鹽酸溶解屍體這種極端手段,顧天奇想得到,是因為不久前剛聽她講過國外的真實案例,當時她使用的話術還在刻意暗示和引導。
“我沒想到他真會這樣做,明明我都已經放下了仇恨,放棄了所有的報複計劃……我真的沒想到。”樊星低下頭,雙手的食指用力絞在一起。
金旭問道:“所以你是怕被警方懷疑,才乾脆隱瞞了所有的真相?”
“顧天奇出不來了,這種案子會怎麼判,我心裡很清楚,”樊星道,“我也清楚我犯了什麼罪,教唆殺人與行凶者同罪……他和我都是罪有應得,可是孩子怎麼辦?”
至此,她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教唆一方和被教唆一方,會被追究相同的罪責,樊星曾經以暗示和引導的方式,教授過顧天奇如何殺死情婦並毀滅屍體以達到掩蓋罪行的方法。
假如教唆罪被判成立,她也會被處以極重的刑責。
現在的特殊情況是,她本身沒有主觀故意,案發前一個月她就已經終止了對顧天奇的犯罪暗示。
當然具體定性,要交給檢方和法庭。
尚揚遞紙巾給她,並低聲安慰了幾句。
他沒有說他覺得未必會被定性為教唆殺人罪,這不是他該說的話。
“好的。”金旭瞟了眼還在錄音的手機,像是為了讓這場特殊問訊有始有終,還發表了結束語,“那就到這裡,基本上都清楚了。”
然後,他關掉了錄音。
尚揚先是想,這麼有儀式感?
而後意識到,金旭可能還有彆的話想說,不想被錄進去,不想被專案組的人聽到。
會是什麼?
“顧天奇沒有把你供出來。”金旭對還在哭泣的樊星道。
尚揚看他一眼,想提醒他,讓師姐哭過這一波,讓她情緒穩定了再說。
他卻沒聽領導的指揮,繼續道:“顧天奇是個聰明人,就算當時沒想到,被警方盤問了這麼久,再遲鈍也該想明白了。”
樊星抬頭望向他,滿眼控製不住的淚水,眼神裡似乎有些不解,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金旭道:“他現在一定明白,原來他的妻子早就知道他出了軌,對他講那些怎麼殺掉情婦的案例,也不是在無的放矢。可他這麼久了都沒招認過這事和你有關係,堅持說是從電影、、新聞裡看來的。我還真有點好奇,他是怎麼想的?”
樊星說:“為人父母,都會為了孩子著想。”
金旭點了點頭,像是認同了這句話。
尚揚:?
他感覺金旭和樊星在這一刻,仿佛達成了某種共識,但這感覺相當短暫,轉瞬即逝。
讓他懷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稍後,當地警方聯係了金旭,說已經和北京方麵專案組對接過,他們來安排樊星,今晚就會由專人陪同她回北京去,接受進一步的調查。
說起來也是熟人,還是上次在機場見過的警官。
“警車在附近等了。”金旭掛了電話,問樊星,“你要先回趟家,對父母、對小孩交代一聲嗎?這個通融還是可以有的。”
樊星道:“謝謝。”
又對尚揚說:“很抱歉,我不是一個好師姐。”
尚揚:“……”
樊星對他笑笑,不再說話,起身,竟是不管他倆,大步朝外麵走去。
窗外警車緩緩駛來,停在了門口台階下。
金旭和尚揚也走出來,把樊星移交給負責的警官。
“師姐……保重。”尚揚最後對樊星道。
金旭和來的警官簡短地說了幾句,請他們送樊星回一趟家,那位警官對這案子的關係也比較了解,表示理解,點頭應允。
警車從餐吧門前開走。
尚揚望著它遠去的方向,半晌沒說話。
天色已經黑透了,夜色裡警車的到來和離去,沒有引起其他人的過分關注。
這萬花筒一樣的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悲慘的,吊詭的,淒涼的,絕望的……
人們駐足停下看看熱鬨,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許也會投入些許同情,但人們又會很快忘記,這些與自己無關的喜悲和傷痛。
“我們也走吧。”金旭道。
“你覺得師姐會被怎麼判?”尚揚擔憂道。
金旭道:“判?你回了北京,沒準過幾天就能約她吃飯。”
尚揚:“?你是什麼意思!”
“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金旭回頭看了眼身後燈火輝煌的奢侈法餐廳,說,“這家就算了,我得攢點老婆本。”
他招手打了輛車,把一肚子十萬個為什麼的尚主任塞進車裡去。
當著車裡司機師傅的麵,尚揚也不好再問案件相關的問題。
直到坐在了飯桌前,等金旭點了菜,服務員也走開,他才追問道:“到底什麼意思?你覺得師姐不會被追究責任?”
“她有什麼責任?對警方隱瞞了一點無關緊要的情況,買水軍給網紅刷彈幕,都是隻會被批評教育的小問題。”金旭道,“教唆犯罪到一半還終止了,她根本沒有構成事實犯罪。”
尚揚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