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宗四(1 / 2)

蘇非煙再度跪下, 一副楚楚堅韌之姿,她身上的衣服染了許多血,如今脊背彎著, 呈現一種順從之態。

一絲痛苦、悔恨的神色從蘇非煙臉上浮現,她含淚望了雲河一眼, 繼而垂下頭, 露出細白的脖頸,閉上眼睛,眼淚流得更凶,發出細微的啜泣聲。

雲河滿腔的憤怒, 在見到狼狽脆弱的蘇非煙時消散殆儘。他臉上的溝壑一時都帶了不忍和淒楚, 手指微顫,和不求上進、還不時愛頂嘴的雲棠不同,蘇非煙一直勤勉、刻苦,每一句話都能說到他們的心坎兒上, 在整個太虛劍府, 蘇非煙都是最優秀的那一批弟子。

她優秀、努力……做什麼都不出錯, 今天……今天怎麼會犯下這種滔天大錯?想必,她這次出去一定經曆了些極大的艱難險阻,才害得她如此。

雲河一時間老淚縱橫, 他抓起袖子, 在自己的眼角輕輕擦拭。如果說他之前還怒目而威,現在, 便隻剩下了心疼,那一巴掌, 連拿到空中他都不願意, 他沒法打下去。

他狠不下這個心。

雲棠站在一旁, 看看蘇非煙,又看看現在哭得像是淚人的她爹娘,好似明白了什麼。

她在魔域聽過一句話,當時的術師沉浸在黑暗之中,祈求她不要殺他,哪怕他之前邪惡而狡詐,和雲棠是敵對關係,他說:“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我們今後的關係會不斷發生變化,今天的我並非是昨天和您作對的我,昨天和您作對的我已經被今天的我取代,如今您殺掉我,世界上不會少一個和您作對的敵人,反而會少一個有可能和您是朋友的人……”

雲棠深以為然,然後一劍殺了他。

她說:“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我也不會連著殺一個人兩次還殺不掉,再見,你說得真對,以後我會注意。”

至此,魔域野心勃勃的黑暗術師喪命於她的劍下。

現在雲棠頗為惆悵,要是當初那個黑暗術師不死,現在也能和她討論討論。雲棠望天,當初爹娘愛她嗎?肯定是愛的,否則也不會在她掉下魔域後還大張旗鼓找她。但是八年過去了,她消失了整整八年,哪怕她現在回宗門,竭力想裝作之前的事情都沒發生,他們仍然一家團聚,她想重新踏入那一條河流,但已經不可能了。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她,以同樣的情感、同樣的熱絡。

隻有她,或許是魔域真不是人待的地兒,她才會死死懷念曾經的溫暖,數年如一日。

雲棠很快認清現狀,她也不覺得傷心,就像在魔域那會兒,不知道誰以何種手段想殺她,她就會非常暴躁,但一旦清楚一切原委,她就能非常坦然。

都這麼大的人了,缺了誰的愛又不會死。

太虛劍府是個不錯的地方,隻要不是魔域,都好。隻要不殺她、讓她受傷,都好。魔域中人最樸素、平凡的遙望就是安安穩穩過一生,至於多的情感要求,至少在雲棠這裡不算事兒。

雲棠正默默想著未來,她很安靜,漂亮的眼睛澄澈坦然,堅定地望著前方。她的目光如穿越盈盈秋水,美而大氣,如舒展開的白雪紅梅,這樣的目光,甚至讓雲河覺得一陣心虛。

雲河沒說什麼,心疼蘇非煙的雲蘇氏卻受不了雲棠的目光,色厲內荏提起聲音:“你在看什麼?難道非煙犯一次錯,你就得眼巴巴地看著你爹懲罰非煙你才開心?這麼多年的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裡去……”

雲棠這次連安靜站著聽都不願意,她隨口應答道:“你想多了。”

隨著退到後麵去,退得老遠,還用手指捂住眼睛:“現在你們打不打,我都看不到,所以不管你們怎麼做,我都不會因此而開心。我隻是路過此地,被認為是我入魔,其餘事情與我無關,彆找我。”

雲棠超級避嫌地往後退了好大一步。

雲蘇氏一愣,心底又有些不舒服,她還要說話,鶴陽子便不耐煩道:“夠了,入魔的是蘇非煙,不關旁人的事情。現在要查清的是蘇非煙為何會入魔,她入魔是她的事情,查的是她,而不是旁人。”

言下之意便是讓他們認清形勢,彆莫名其妙抓著無辜的雲棠不放。

鶴陽子朝蘇非煙道:“之前你說到了你爹娘麵前就會說出一切,現在,可給了你這個機會。”

“你說,你為何入魔?入魔後想做什麼?”根據蘇非煙的答案,鶴陽子會做出不同的懲罰。

蘇非煙若心如死灰般,抬頭凝望雲河和雲蘇氏:“爹、娘,我曾經無依無靠,身如飄萍,當時年歲光景不好,我餓到沒有吃食,所有人都沒有吃食,被街上的地痞賣入青樓,給有錢的富人享用。”

蘇非煙說到這兒時頓了頓,掃向不遠處站立的玄容真君:“但我還是處子,因為處子能在青樓賣個好價錢。”

玄容真君蹙眉,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入得太虛劍府前身世淒涼,也沒想到淒涼至此。

雲蘇氏和雲河更是心疼至極,顯然想到之前蘇非煙的慘狀。

蘇非煙繼續道:“原本,我以為此生隻能在青樓中渾渾噩噩,不想,爹娘將我帶入太虛劍府,爹娘對我無微不至、師尊對我照顧有加,一夕之間,我以為自己有了家,我對爹娘師尊百般敬愛,我不斷修習,隻為了能達到爹娘的期許。”

雲河和雲蘇氏攜手,他們都知道的……他們知道非煙孝順,拿他們當親生父母看待。

蘇非煙又道:“可惜,有一天,我忽然知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叫雲棠的女孩兒。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她,所以,爹娘才把我帶上宗門,我住在她曾經住過的房間,我隻是作為她的影子而存活。”

蘇非煙越說,越是淚流滿麵,眼睛發紅,已然腫了起來。

雲河和雲蘇氏聽見蘇非煙的控訴,悔得腸子鐵青,都是他們不好,他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把人好好的女孩兒帶上宗門來作為他們痛失親女的補償。

雲蘇氏哭得快啞了聲:“非煙,是爹娘……對不起你。”

蘇非煙擠出一個笑意:“娘,我不怪你……我當時便想,影子便影子吧,我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師尊和太虛劍府所有人,我想留在這裡,無論以什麼方式。在我以為風平浪靜,我能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時,那個叫雲棠的女孩兒回來了……我很害怕,她是爹娘的親女兒,是師尊的親弟子,她回來了,也就不需要再有影子了,我每一日都很害怕,我擔心自己會回到曾經暗無天日的生活裡去。”

“所以,偶爾我甚至會卑劣地想著,要是雲棠沒有回來該多好。”蘇非煙哭得沒了力氣,兩手撐在地麵,保持自己不暈倒。

“爹、娘、師尊……你們可以打我、罵我,怒斥我了,我在這樣的生活裡,有這樣的想法,我不想去想,但我忍不住,我害怕啊,師尊、爹、娘……”蘇非煙從未哭得這麼傷心過,她一直以來修習、做事全都遊刃有餘,如今痛哭,顯得格外真摯。

雲蘇氏的心隨著她而牽動,搖頭:“非煙,不怪你,是我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其實我們早拿你當親女兒看待,隻是,也許一步錯、步步錯……我們開了一個壞頭,才讓你這樣患得患失。”

玄容真君倒沒想過自己的兩個女弟子會有這樣的齟齬,蘇非煙居然想讓雲棠消失?

玄容真君有片刻皺眉,不過,他看著地上的蘇非煙,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剖析內心,想必也是坦坦蕩蕩。人非聖人,孰能無過。何況,她和雲棠的關係的確尷尬。

他喜歡雲棠不假,但是,為人師表,也不可能因此便仇視他的弟子。

玄容真君為人師表,願意給自己的弟子機會,他也歎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蘇非煙啜泣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哭崩了的雲蘇氏上前,心肝寶貝兒地叫著揉在懷裡。

就連某些弟子也覺得蘇非煙有些可憐,她這樣美、這樣優秀,隻是苦於沒有一個好的身世,才一時想岔。

雲棠站在一旁,有些疑惑,蘇非煙哭得真慘,她爹娘也哭得挺慘,但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雲棠問道:“……可是,這關我什麼事兒?拿你當影子的不是我,我之前從來沒見過你,為什麼……你聽著像是心裡有怨,卻不找彆人,反而要來殺我?”

她也太慘了吧。

冤有頭債有主,她做錯了什麼才身上都散發著一股背鍋俠的氣質?她爹娘做的事兒讓蘇非煙有怨氣,蘇非煙要找她麻煩。蘇非煙做了什麼錯事兒,爹娘第一反應也是她做的,她就是連接她爹娘和蘇非煙之間的紐帶,俗稱鍋王?

雲棠的疑惑聲不大不小,頓時讓一些原本就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卻又看蘇非煙哭得太慘,說不上哪裡不對的人清醒過來。

對,蘇非煙再有怨氣,也不該把怨氣撒在雲棠身上。

鶴陽子的弟子秋月搖頭:“蘇非煙能怨帶她上太虛劍府,拿她當影子的雲河堂主夫婦,甚至能怨其他知情不報、將錯就錯的人,但唯一不該怨的就是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雲棠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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