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雕花檀木門緩緩打開, 霍刃走向了新聞發布會的最中心。
薑恕和其他幾個公司高層已經預先站在這裡,手中的公關稿被反複修改過近二十次,語氣停頓和情緒都被注明的清清楚楚。
整個會議廳好像突然就變成了暴雨現場。
快門閃爍的速度頻繁到像是驟雨敲擊著湖麵,閃光燈對準他獨一人不斷捕獵。
薑恕早已換好平整樸素的正裝,站在霍刃身邊進行陳述。
——他所講述的所有實情, 其實早已被清晰具體的視頻圖文提前爆料過。
這個時候再提,也隻是為了進一步加強路人和粉絲的印象,把事情的真相反複強調。
霍刃靜靜立在他的身邊,一聲不吭。
“這次發布會既是為了表明我司立場, 也是為了保護我司藝人的形——”
官方套話其實對記者和對外界都沒有太大吸引力。
他們本能地在等更勁爆更刺激的事情。
“那麼……”薑恕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霍刃,往旁邊讓了一步:“現在請當事人發言。”
霍刃微微頷首, 往前走了一步。
快門響聲再度加速響起,閃光燈晃到讓他無法看見那些旁觀者的麵容。
霍刃拿穩話筒,一時沒有發聲。
他停頓了五秒。
然後眼淚落成線不斷往下淌。
這種哭是極度冷靜的。
沒有皺眉,沒有悲容, 連人們所預想的憤懣和委屈都沒有。
反而眼中一片空白。
他仍舊沒有開口, 在鏡頭前都顯得身形消瘦。
霍刃人如其名, 從出道起就有種堪稱淩厲的俊美。
他抬起眼眸,神情無波無瀾,兩行眼淚還在不斷往下墜落。
記者們原本如同聞到血腥味的禿鷲一般在瘋狂拍照錄影,看了幾秒竟好像連心智都被他懾取。
這種感覺是破碎的,蒼白的, 殘缺的。
他們怔怔地看向他的臉龐, 一時間腦海中預設好的連串提問都迷失在了恍惚中。
原來刀鋒般的少年在落淚時會有這樣的美。
明明什麼都還沒有說, 自己的呼吸心臟卻好像被攥住一樣,本能地隻想去安撫哄勸他。
“我這次來,”他終於開口了:“是為了公開斷絕父子關係。”
記者們如夢初醒般再度瘋狂拍照,而鏡頭中的少年終於揚起了頭。
他像白狼,皮毛華美,獠牙鋒利。
此刻哪怕臉頰還淌著淚水,背脊側影仍舊倔強堅韌,仿佛永遠都不會被打敗。
等兩句台詞說完,已經有記者在用最快手速撰寫新聞稿發往前線,急到差點打翻同行的水杯。
薑恕眼疾手快地把霍刃帶了回去。
“相關情況請聽我們新聞發言人的解釋——”
有這兩句話就已經足夠。
報道和抓拍一發到網上,微博頭條和熱搜同步引爆,團粉唯粉CP粉路人全都完全進入共情狀態。
——所有愧疚抱歉被推波助瀾的擴展發酵,這一刻全部把他們對A和霍刃的感情推上更高點。
[224L]:我本來該很心疼的可是這是什麼人間絕美的抓拍!!!為什麼這個少年哭起來都這麼絕啊啊啊啊我不能再做親媽粉了我淪陷了!!!
[255L]:崽崽崽崽彆哭!!彆哭啊啊啊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新專輯我去買十張,不,二十張,演唱會也買買買!!!
[359L]:那些聖母和真相黨開心了嗎?我完全能理解的狀態,他拖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斷絕關係,肯定是因為心裡對家庭還心存幻想,母親去世給他的打擊已經夠大了,現在這傻逼父親還被收買了出來再反捅一刀,草——
[652L]:沒有人會大過年的用和父親斷絕關係來炒作,那些張口閉口套路炒作的智障路人我拜托你們用雙氧水洗洗腦子[微笑][微笑]
張武在地下賭場摸著外國女郎的大腿,親兒子新年夜成為千夫所指的人間敗類,前後一對比不要太諷刺。
這張照片一發出來,傳播高到連毫不關心娛樂圈的大爺大媽們都在議論。
心得有多黑才做得到大年三十收錢演戲,把自己兒子逼到絕路就為了拿錢賭博??
他被虐待??他在美國賭場裡吃香的喝辣的,到底誰虐待誰???
憤懣怒意將事態進一步擴大,甚至有人主動站了出來,說自己一個月前就在拉斯維加斯遇到過這個大叔!
人們的善良同情被徹底利用,還沒把怒意發泄出來又看到新聞發布會的流淚少年,一時間全都跟著道歉認錯。
最初聯動發布黑料的八個營銷號已經徹底完蛋,積累多時的人氣和業務全都被炸的分毫不剩。
多的一句話都不用解釋。
霍刃不解釋,所有看戲的吃瓜的路人便意猶未儘地自發搜料找消息,進一步反複瀏覽SPF放出來的有力證據。
然後對他傾注更多的愧疚與關注。
已經有電視台和大V在討論家暴對兒童的影響,A昨天掉的是十幾萬粉今天被加數倍補了回來。
緊接著有錯誤轉發的營銷號率先認錯。
大部分營銷號本身是沒有感情和立場的存在,一切都是給錢辦事,人話鬼話兩說不誤。
他們和SPF談成交易,也確實不敢太得罪薑恕和戚鼎,有台階就麻溜地下來了。
@鵝鵝兔兔圈內事:對不起,我不該轉發不實信息,這裡鄭重對霍刃先生道歉,預購五十張專輯以示歉意。[圖片]
@娛姐八一下:這件事真的讓我很難受,在沒有核實情況之前我貿然轉發這種消息,差點毀了一個優秀藝人的前途和人生。已經預購六十張專輯,轉發抽獎送給所有人,祝A越來越好。[圖片]@微博抽獎平台
所有的中傷嘲諷都在被高效率轉化為人氣。
在五天之前,虐父門幾乎是對SPF和A的致命一擊,照片一爆出來似乎就已經大局已定。
SPF敏銳地抓準時機,反而把危境中的機遇抓穩放大,進行更大規模的引流。
三專發售在即,在這個情況下光是預售銷量都已經打破了記錄。
專輯好像突然不再變成一人隻需要買一份的使用品,更像是人們賠罪的禮物。
4G流量已經徹底普及完畢,聽實體專輯的粉絲幾乎沒有。
更多人習慣了電子生活,選購下十套二十套電子專輯,隻填下地址用來收附贈的閃卡海報還有簽名照片,用來順手交換轉賣。
電子專輯的預售量是四百萬張,聽起來不可思議到極點。
有媒體已經斷言,流量時代將全麵到來。
而這個數字將成為起點的最高標杆。
這些並沒有傳到霍刃的耳朵裡。
他回十七樓以後一直在睡覺。
霍刃等一場徹底的休息很久了。
他從2010年起就在馬不停蹄地為A準備一切,累到不行了也是悶頭睡十三四個小時再繼續恢複工作。
這次新聞發布會結束之後,他一個人陷進被子裡沉眠數小時,呼吸輕到讓其他哥哥弟弟們進來探好幾次脈搏。
客廳之中,所有人全部到齊坐好,表情凝重。
“這件事查出來是誰做的了麼?”
“有懷疑對象,但賬麵都走的是比特幣,根本不可能找到源頭。”
薑恕用指腹揉搓著煙卷,語氣疲倦:“世嶸傳媒、川上文化、荔枝娛樂……誰都有可能。”
“什麼意思?”龍笳冷著臉,聲音愈沉:“他們做這種事,就是為了把A毀掉?”
“何止是毀掉。”薑恕淡淡道:“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你們從神壇上墜下麼。”
所有少年青年的呼吸都為之一頓。
“你們以為,我為什麼要在你們出道之前就逼著你們把十誡背熟?”薑恕冷冷開口:“你們站的越高,就有越多人盼著你們狠狠摔下來。”
“這個圈子從來都是恨人有笑人無。”
“你想自掃門前雪,不被算計不被攻擊?根本不可能。”
隻要A轟然倒塌,辛苦凝聚的人氣熱度流量都會被後來者狂歡著分掉,其中商業價值不可計數。
不僅是數千萬粉絲會被迫移情,廣告代言、項目合作、綜藝通告,全都會如同戰利品般被吞噬的乾乾淨淨。
薑恕歎了口氣,看了眼旁邊還在揉眉骨的裴如也,聲音放緩許多。
“所以咱們這行經常說,飛的高不如熬的久。”
“在三四線不溫不火的混個十年,可能最後反而能有個好結果。”
謝斂昀輕歎了口氣。
裴如也因為這件事連軸轉了五天,確認霍刃安全之後才回十六樓休息補覺。
SPF那邊雖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擺平,但最困難的大頭已經被搞定,剩下的事情可以分攤給二三級下屬代為執行。
終於是塵埃落定。
薄玦不放心霍刃,下午兩點去看了他一趟,三點半又去了一趟。
等六點半去行政樓開完會之後,臥室已經沒人了。
“霍刃?!”他瞬間就慌了,快步衝出去找人:“霍霍去哪裡了?!”
“在這邊,”梅笙遙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人,隔著老遠衝哥哥們揮手:“隊長在工作間,他又睡著啦。”
他們打開門過去看他,發覺霍刃趴在五線譜和樂理書旁邊睡得昏昏沉沉,簡直像是夢遊過來的一樣。
薄玦俯身一探,心疼道:“快去找隊醫,他發燒了。”
所有疲倦壓抑都被轉化成病痛,少年的額頭已經燙到不正常。
梅笙遙應了一聲就快步衝去客廳給隊醫打電話,池霽去找毯子謝斂昀去找冰袋,想法子讓隊長現在好受一些。
薄玦急的不行,偏偏力氣不夠沒法把他扛起來。
“你先去找溫度計。”龍笳俯身道:“我把他帶回房間。”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胳膊一發力就把弟弟打橫包了起來,像揣著隻中了麻醉/劑的狼崽子扭頭就往回走。
薄玦懵了兩三秒,快步跟了過去,幫霍刃披上外套怕他著涼。
隊醫很快趕了過來。
抽血,化驗,查體溫,確認心跳和肺音。
“不是病毒性感冒,是精神緊張和過度勞累造成的身體反應。”
薄玦守在霍刃旁邊哪裡都不肯去,陪著迷迷糊糊的他把藥喝完,反反複複地幫他擦脖頸和額頭。
池霽和梅笙遙圍在旁邊看了兩個小時的書,到了睡點被趕回了房間。
謝斂昀頂著死亡視線在旁邊幫忙給他揉胳膊揉脖頸疏散酸痛感,用來彈琴的手力度均勻又溫柔。
龍笳和薄玦一直在這守到了下半夜。
他們坐的不算近,但是房間寂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起伏。
跨年演唱會的倒計時最後一秒,龍笳牽緊了薄玦的手,掌心緊扣的那一刻他們連心臟都在同步燒灼。
可在演唱會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任何接觸,仿佛無事發生過。
薄玦日常躲著他走,龍笳心裡清楚,不多詢問。
現在霍刃突然生病,他們反而不得不麵對彼此的存在。
薄玦心思都放在霍刃身上,等到了三點四十,確認他徹底退燒才緩緩起身。
他俯身幫弟弟蓋好被子,通風窗口縫隙關小,再次確認一遍藥物的服用時間才走出去。
龍笳輕手輕腳地拿了四個枕頭護在霍刃身側,怕他睡太熟滾下去,不放心地又伸手摸了摸弟弟額頭。
薄玦沒有回去睡覺,還在靠著牆控製情緒。
霍刃……值得去最高處。
天賦,努力,靈氣,執著,幾乎一切珍貴品質都被彙聚,美好到有種不真實感。
隊長不該受傷,哪怕是虛驚一場,哪怕最後會逆轉顛倒。
想一想都覺得心疼。
龍笳在門口陪薄玦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他解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忽然俯身靠近了他。
薄玦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想躲。
溫熱額頭碰觸在一起,仿佛野獸之間的淺淺觸吻。
“我們在呢。”
男人低聲承諾道。
“我們來保護他。”
薄玦抬頭看他,在夜色中終於望進那雙眼眸。
沉穩莊重,猶如龍瞳。
他怔怔地往後退了一步,兩人距離被拉開又縮短,呼吸如天鵝垂翼般再度重疊。
再近一點。
隻要再近一點,就可以吻到喜歡的人。
他們同時停止靠近。
然後無聲望著對方,在同一時刻微微搖頭。
哪怕愛人的唇已經近在咫尺。
“……睡吧。”
“嗯,晚安。”
-2-
霍刃連著休息了兩三天,感覺自己已經緩過來了。
雖然手背的針孔還有點疼,四肢也沒什麼力氣,但至少打歌跳舞完全夠。
然而薑恕和A全員都予以了堅決拒絕。
“再休息一個星期!叔給你把工作都推後了,你就安心睡睡覺喝喝湯,彆的什麼都不用管!”
“霍霍我們去做瑜伽吧,彆練舞了——”
薄玦開始給他天天燉豬腳湯蓮藕湯,廚房日常香到謝斂昀和小池一起撓牆。
他不太習慣這種被所有人寵著的生活,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和回應。
可是睡眠還是一直不好。
白天總是懨懨的沒什麼力氣,晚上又睡不著。
有時候到了淩晨三點都毫無困意,隻能坐在落地窗旁邊往遠處看。
街景繁華壯麗,宛如金色星軌在黑夜中縱橫穿行。
霍刃抱著膝蓋數著路燈,也不清楚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忽然有婉轉琴聲飄拂而來,就好像是春天裡卷走柳葉的風。
“You know the sun is in your eyes——
你可知你眼中有烈日
And hurries and rains, bd cloudy skies.”
有颶風和暴雨,還有烏雲密布的天空
少年隨即轉頭看向身後,看見池霽坐在三角鋼琴旁邊,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跟著動作晃來晃去。
小池笑眯眯地眨眨眼睛,聲音輕快溫柔到讓人忽然想要流淚。
“The fates are vicious and they\re cruel
命運殘忍而充滿惡意
You learn too te youve used two wishes like a fool”
你不知不覺許掉兩個願望,才驚覺清醒
霍刃靠在牆角裹緊毯子,突然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
黑暗寧靜,簡單快樂。
每次聽見小池唱歌,都好像能感覺生活一定會好起來。
所有疲憊隱忍都在被消解寬恕。
“And if youve got no other choice
但倘若你已彆無選擇
You know you follow my voice
你還可以跟隨我的聲音
Through the dark turns and noise of this wicked little town……”
穿過這邪惡小鎮的暗巷喧囂……”
池霽坐在笨重的三角鋼琴邊,像是冬與春所化成的精靈,清澈聲音如泉流般流淌向前。
夜色都好像開始變得溫柔。
電子門禁聲忽然響了起來。
霍刃從睡意中驚醒,趴在客廳沙發上打盹的梅笙遙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裴如也站在門前,手裡抱著羽絨服和帽子圍巾。
“開個門,我帶霍霍出去。”
現在是淩晨三點五十九。
裴老師不光明目張膽的半夜敲門,而且還自帶裝備,把全套冬裝都抱了過來。
霍刃連著幾天沒睡好,沒反應過來就被上下裹了個嚴實。
池霽呆在鋼琴旁邊:“裴老板——你彆把他憋暈了——”
裴如也像在堆雪人,幫他把圍巾也一圈圈裹好了,遞上手套道:“外麵風大。”
兩人臨走到門口,梅笙遙又衝過去側著身子伸手攔人。
“你要帶刃哥去哪兒啊,這麼晚了——”
裴如也順手幫遙遙把歪掉的兜帽扶正。
“見一個很重要的人。”他眼神很認真:“兩個小時內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