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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刃選擇一個人去吊唁。
他的父親最後化作一捧骨灰, 被安放在山腳下。
母親在高處,父親在低處,兩人永不相見,各自安寧。
永寧公墓的安保公司已經完全歸裴如也所有,並且將其他空位全都進行風險管理, 嚴格限製閒客進出。
按照老習俗,他即便隨母姓,也應該為這個父親摔盆守靈,儘一個獨子的本分。
張武在生前曾做過十年的好父親, 可在沉溺賭博以後就日漸墮落,最終嗆死在一堆嘔吐物裡。
他苛待霍家母子太多, 自己也未必能良心安寧。
霍刃最終隻是立在那張黑白照片前許久,攏緊風衣久不言語。
他天真感性的那一麵已經被掩埋多時了。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很少有人能完全和父母割裂情感聯結,毫無掛念的獨活於世。
父母就像是船錨與燈塔, 哪怕會有錯誤的指引與鉗製, 也終究是給予人歸屬感的最終存在。
“……走了。”
霍刃最後看了眼那張陌生照片, 邁步上山去看望母親。
擦拭灰塵,放置花束果盤,再認認真真磕三個頭。
他伏跪在地上,一時間心裡酸澀淚意上湧,卻還是深呼吸著把情緒都咽了回去。
人如果要獨自扛太多事情, 就隻能活的理性冷漠, 不能被感情牽引操縱。
現在的他不可以有弱點。
與此同時, 聚禦文化會議大廳。
“薑恕這老東西怎麼還不去死?!”韓渠罵道:“前幾年就放風說身體不好要退休養老,他媽的倒是滾去養啊?SPF連遣散費都出不起了嗎操??”
“頭兒,”旁邊其他幾家分公司的人陪笑道:“FALSE這次出道風頭正盛,咱贏麵大著呢。”
有他爹這尊神照耀著,什麼資源代言不好談啊,國內的獎多買幾個,照樣能成為業界頂尖。
“14年就在拆團拆團拆團,拆到現在一個人都沒走,”韓渠一手掃的滿桌擺件電話滾落滿地,罵的喉嚨都嘶了:“廢物,都是廢物!”
突然有人急促敲了兩下門,沒得到允許就快速走了進來。
是荔枝文化的許總。
“滾。”韓渠眼睛通紅:“沒禮數的東西,彆來煩老子。”
“韓總。”許總不退反進,拿出手機給他看屏幕,笑的頗有些曖昧:“看這個。”
韓渠皺眉定了目光,指節不自覺地抓緊桌沿。
他的聲音突然放柔許多。
“這麼騷……從哪兒搞到的?”
“是本尊,沒有錯。”許總邀功般把手機都塞到他手裡,擠眼睛道:“這料可猛了,我四十多歲都受不住。”
“嗬,你先問問你那幾個小男朋友受不受得住。”韓渠一拍他屁股,反身往外走:“叫尤巧來,我跟她談談。”
“那我公司……”
“好說。”韓渠扭頭看這老家夥一眼,吊著眼梢道:“許總,我可得給你記個三等功。”
張武死的毫無波瀾,也沒有人關心一個窮苦醉鬼的死活。
自十月到一月,SPF都在和采彼傳媒不動聲色的角力,暗流般的試探對峙從未停過。
FALSE男團出道資源基本都是強談下來的,聽說唯一一個紅血資源還是韓公子靠他老爹出麵才談下來,代言費都是象征性的給了一點。
韓渠的公司隱在幕後,采彼傳媒隻是被買走的諸多傀儡之一。
他砸錢時幾近狂妄,愣是讓FALSE以幾近荒誕的程度每周都去頭條刷臉,成員哭了笑了戴個貓耳朵都能空降熱搜。
這種行事風格倒是和某些金融投資很類似。
濺的水花越大,能招攬的買賣就越多。
沒有人在意那水花裡的泡沫到底有多少。
SPF一麵努力兼顧著在影視行業的航海開拓,另一麵也在拉鋸著和FALSE拉鋸交戰。
主戰場是各大榜單,是輿論風向,是口碑管理。
現在不僅微博有明星勢力榜和超話數據榜,其他大型門戶網站和知名電視台也會有諸多榜單,不同程度的顯示著明星們的熱度和潮流趨向。
從前大家都是各憑本事,摻水太過反而會被嘲弄著當做笑料。
但最近幾年伴隨著各家二三線藝人變著法子的刷數據,摻水能力反而也成了考核評定的標準之一。
但A沒有輸過。
直到現在都沒有輸過。
他們是頂流,是流量的號召者,論實力論作品論國民度都不輸任何人。
寶石姐姐們已經製定了完整的控分拋分霸榜體係,公司的配合與資金獎勵支持也從來沒有斷過。
今年內的大小謠言醜聞都被悉數擋開,他們無往不勝,戰意滿滿。
15年結束之際,所有總榜單的TOP仍舊是皇冠。
但還有更硬的一場仗需要打。
《MUSI最強榜》,資深國民打歌節目,樂壇和娛樂圈的風向標。
——皇冠即將霸榜四年。
三千六百二十七萬票這個記錄,至今都如同山巔以北的天際星光般耀眼燦爛,根本沒有人能夠撼動。
FALSE那邊遲遲不定檔期,A做完新歌以後也同樣按兵不動,都在等對方亮牌。
誰先手誰輸,真實數據已經不重要了。
要的是贏。
FALSE有意拿皇冠祭旗,早就打點好了各路,急不可耐地四處打聽SPF那邊的時間安排。
A拖得越久,他們就越有充足理由拉踩嘲諷。
是不是怕了?不會心虛了吧?
戚鼎這邊加班到頭禿,最後罵了句操他大爺的,直接給白川台的人打電話,讓他們安排兩個團上同一天節目,時間定在一月十五日。
而且還是現場直播。
白川台這幾年內鬥不斷,15年換了領導班子和新主持人,背後資本組成錯綜複雜——包括SPF這邊也有入股。
這並不算最好的選擇,但過了二月十日,A的四連霸就要默認過期作廢,他們必須得來打歌。
榮譽本身無足輕重,要的是給所有寶石定心丸,給娛樂圈一個強大有力的證明。
絕不能輸。
FALSE那邊立刻爽快應下。
到了一月十五日上場之前,薑叔仔仔細細地給他們每個人整理領帶,神情沉著。
“戒急用忍,說話做事記得先過腦子。”
他側頭看向霍刃,再次認真了口吻道:“邀請函看到了吧,OSC皇冠獎的入圍都拿到了,梅衡當年花了八年入圍十二年得獎,你們跟前輩比都要高出一截,根本不用怕的。”
“上了舞台就安心表演,彆的都不用想。”
“好。”霍刃頷首道:“我在,您放心。”
這場對決早早就放出了風聲,現場觀眾門票都被炒出天價,兩家粉絲在節目開播半天前就已經在排兵點將,就差把全家手機電腦都拿來做數據。
舞台兩側的液晶屏已經裝飾成科幻風格的積分柱,現在紅藍兩隊的實時數據還停留在0。
現場皇冠粉絲明顯占了三分之二有餘,手幅熒光棒燈牌等等全都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通過安檢,甚至還自帶3D動態特效。
而FALSE家的粉絲三三兩兩分散坐著,紅色應援燈在大片金海中幾乎要被吞沒。
“觀眾朋友們,2016新春快樂!”女主持笑容親切的率先開麥:“我是新主持小尤,很高興見到你們!”
新來的男主持同樣高挑英俊,說話擲地有聲:“開春之際,讓我們共同迎接今晚的視聽盛宴,感受兩支隊伍的耀眼光芒!”
A抽簽到藍隊,上場時從容不迫,終於與FALSE同框。
握手之際,霍刃多掃了眼這個名叫潘肆的隊長,以及他身後的四個隊員。
內眼角開過,鼻子有假體,有個人的微笑唇做的太明顯,漂亮到虛假。
每個人都動過刀子。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笑容溫和友好。
“幸會。”
節目從舞台到主持都在升級,舊賽製也被修整。
因為同時有兩個男團參與節目的緣故,這次打歌台沒有再邀請其他嘉賓。
第一輪由隊長抽簽進行主題表演,並在結束後分彆進行新專輯展示。
第二輪各派單人出來進行單項挑戰賽,通過展示能力來進一步拉票。
第三輪依舊是特殊舞台表演環節,難度也會再次升級。
“我宣布,實時投票通道——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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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團都在明處,公司和粉絲後援團則在暗處。
按照實際情況,FALSE根本不配和皇冠相提並論,完全是靠資本提咖和連環捆綁才到這一步。
寶石姐姐們在愛豆麵前都溫柔可愛到不行,這會兒基本全員進入戰神狀態,提前一個星期就在手把手教男粉們如何做數據打投,怎麼去各渠道拉票。
這次不僅要開場就碾壓,還要隱藏幾成實力防止對方最後飆升過線,成績還要比去年的要好。
從投票通道開放的這一刻起,看表演的就隻有路人了。
於此同時,FALSE的粉絲們也在馬不停蹄地跟著投票打榜,一樣戰意滿滿。
FALSE在英文中意思是虛假錯誤,對標也是張揚跋扈的一個紅叉。
她們自稱假麵,跟著粉頭全力以赴。
如果能把皇冠從巔峰上拉下來——如果可以親手捧出一個新的神話,該多有成就感!
SPF裡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公關部準備了幾十份不同情況的通稿隨時準備安排,熱搜也早早重金定好不管什麼情況都必須得上。
前台和後勤部的小哥哥小姐姐們下了班也沒有走,給程序員遞能量棒遞咖啡,陪著他們共同監控數據流量,拿著手機在旁邊跟著打投。
兩大資本在無聲對抗,舞台中的華美表演都仿佛戰歌。
五專被定名為《角色扮演》,意在突破舊有標簽,展現他們每一個人不同角度的獨特魅力。
十二首歌中一共設計了四首刀群舞,三首劇情舞。
第一輪標簽是逆光,完美點題主打歌《食月者》,表演效果好到不行。
@是阿紙也是寶石:哥哥們!!這種狂野風格!!!我的荷爾蒙!!!我不想打投了隻想抱著電視屏幕瘋狂尖叫!!!!狗比節目搞什麼榜單啊啊啊放我去看電視一百遍——
@大青花魚x:這種性張力滿點的露骨眼神和肢體語言,我好了我死了我可以腦補一萬字刃ALL!
@今天搶到皇冠演唱會門票了嗎:舞蹈指導到底!是誰!既有強節奏感又張弛有度,穿槍駁領西裝跳舞這完全是在犯罪[捂臉][捂臉][捂臉]
第一場舞跳完,紅隊場外累計票數為七百六十一萬票,藍隊則是九百七十二萬票。
等到專輯介紹環節,紅隊五人更多的在聊錄歌時的趣事,賣萌玩梗再放幾張工作照。
藍隊選擇放了一部分片段出來。
有謝斂昀戴著耳機和梅笙遙埋頭寫譜改調,有薄玦教霍刃彈鋼琴旋律,以及他們合唱排練的種種情景。
堆成小山的參考書和CD,印著指紋的多種樂器,親手寫給粉絲附在專輯中的信,每一樣都誠意滿滿。
還沒有等他們介紹完,紅隊的票數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漲,兩三分鐘就漲到了九百萬出頭。
寶石姐姐們反而鬆了一口氣。
就知道你家要發大水,憋了十五分鐘終於撐不住了?
“那麼進入第二個環節,”主持人小尤似乎並沒有看到有些異常的數據,笑著道:“請一起轉動大轉盤吧。”
指針定在了【唱跳】和【創作】兩個標簽上。
“喔,看來今晚很考硬實力了。”旁邊的男主持鋪墊道:“唱歌跳舞如果分開,其實都不算太難。”
“但如果兩者結合起來,要在劇烈運動中表現流暢音色甚至高音,其實是對偶像們體能的嚴肅考驗。”
“那麼兩隊的選擇是?”
池霽看著霍刃微微點頭,往前走了一步。
紅隊則推出一位穿著丹寧夾克的肌肉型男,兩人在鏡頭前短暫握手。
在兩支隊伍退回休息區的同時,池霽和喻風相繼介紹自己。
“大家好,我是Noah池霽,新年快樂呀!”
“大家好,我是喻風,開年大吉。”
女主持小尤笑眯眯地調侃了幾句喻風的胸肌輪廓,再度看向池霽。
“聽說小池出道之前,一直在國外表演音樂劇是嗎?”
“嗯,大部分時間在西區,也去百老彙友情演出過幾次。”池霽笑道:“好久沒去了,挺想他們的。”
“談到跳舞,其實池霽有一項獨門秘技,從來沒有給大家展示過哦。”尤巧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大家想知道是什麼嗎?”
霍刃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們在彩排的時候,主持人根本沒有提過這種話。
台下觀眾很給麵子的起哄:“想!!!”
“其實……小池穿著高跟鞋也一樣能跳舞哦。”尤巧笑著看向池霽,似乎很友好的笑著眨眼睛:“讓我們一起來看一段VCR——”
屏幕隨即變化,浮現出很多年前池霽在《搖滾芭比》的國外演出現場。
不同於他出道時薑恕特意魔改和諧過的版本,原舞台為了展現一個性彆認知障礙者的悲歡,特意讓女人扮作男人,男主角卻身披金色卷發腳踩恨天高,雙腿還穿上了輕薄黑絲襪。
歐美人做藝術時很少追求那種濾鏡過重的糖水美感,他們要質感,要表達靈魂,更欣賞撕裂般的真實。
所以屏幕中的池霽身著妖冶性感的芭比裝扮,在踩著高跟下搖胯豔舞,唱的歌都是挑逗意味頗重的《Sugar Daddy》。
霍刃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他本能地想要過去保護池霽。
“我穿四厘米高跟鞋的時候,小跑都覺得好難,”尤巧笑盈盈道:“小池真的好厲害啊,是男生還可以做到這一步。”
“今天節目組也準備了高跟鞋,可以再跳一次給我們看看嗎?”
池霽在國內度過這幾年,再看到當初的表演視頻時甚至覺得抵觸和羞恥。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輕聲道:“抱歉啊,我沒有準備這個節目。”
“但是,現場還有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一定也很想看吧?”主持人笑著把話筒對向觀眾席。
一部分寶石意識到池霽表情不對,收著聲沒有起哄。
還有一部分根本不混粉圈的觀眾特彆開心:“要——看!”
池霽保持著得體笑容,鏡頭外的霍刃已經開麥了。
“我可以跳。”他笑的自然親切:“這也是我的小秘密哦。”
一部分觀眾沒想到向來冷峻的隊長還會這一招,注意力立刻被引開。
“看來池池不喜歡我啊。”女主持很可惜的歎息一聲,故作輕鬆道:“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