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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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笳剛住進新宿舍時,隱約直覺這個舍友是個很脆弱的人。
他通過初選時就聽朋友提及過,SPF很有可能已經內定了幾個人,實際名額也就兩三個。
好在A班的對手都不算突出,以至於他都沒記住太多名字。
幾次考核下來,拿第一是常事,和那個同學並列第一也成了常事。
有時候老師在講課,龍笳會側眸多看一眼薄玦。
頭發好長啊,側臉真好看。
消息靈通的人早就知道,有個肖賽冠軍進了他們班,而且還可能是過來秘密挑選隊友。
薄玦樣貌出挑,說話冷淡,一般人湊過去恭維壓根討不著好,隻敢背後嫌棄他脾氣臭。
龍笳從小跟著爸媽在酒局裡混慣了,十六七歲看人就很準,有種家族式的世故。
他剛搬過去住時,話少行動少。
先是旁觀著四五個人過來套近乎吃了閉門羹,又在琴房和練舞房呆了許久,偶爾聽一聽隔壁的流利琴聲。
薄玦一向表情冷淡,他獨來獨去,偶爾和過來串門的謝斂昀拌嘴。
龍笳背對他們寫著樂理作業,聽幾句就會忍不住笑起來。
他覺得這個舍友單純,謹慎,而且很可愛。
第一次正式交流,是上課時他們分組成單獨搭檔。
薄玦罕見地神情不自然起來。
群舞好歹能靠站位掩蓋下劣勢,單獨跳舞會把缺點全都暴露出來。
龍笳試圖和他有點目光交流,結果一下午對方都悶頭練習不說話,像是突然就啞了火。
“……不是這樣跳的。”龍笳沒有扶他的胳膊,反而一直保留著距離感,像是在照顧什麼易驚的小動物:“第一拍邁左腳,然後重心跟著左邊走,第二節再轉右邊。”
薄玦快速應了聲,下一秒又踩中一腳。
“嘶。”
“對不起,”他慌張起來,在不擅長的領域裡有點懊惱:“我先自己練吧,不早了,謝謝。”
“已經好很多了,”龍笳溫和道:“再來一次,注意重心。”
他們為了這個演出從下午練到晚上八點半,最後食堂都關門了,隻能回宿舍裡泡麵吃。
龍笳教的細致,兩個人的狀態確實接軌不少,臨走前還笑著誇他進步好快。
薄玦努力繃著表情,和他一塊走回宿舍時,一路上眸裡都含著笑。
他們漸漸熟悉起來。
聊天內容最初局限於作業與考核,後來會聊喜歡的樂隊,以及幫對方順路帶水。--
又過了幾天,輪流教霍刃彈鋼琴似乎成了一項日常的課間放鬆活動。
霍霍同學記憶力好的不可思議,指法手勢輕重一說就全都記住,同一個錯誤絕不犯第二次。
薄玦難得笑容溫和,在琴房一坐就是一整天,車爾尼一周就連著換了三本,很有成就感。
龍笳喜歡乾淨純粹的人,天生對他們兩都很有好感。
他朋友眾多,每天變著花樣塞零食塞小禮物的不要太多,上課時一群人爭著和他一塊練習。
其他人都怕薄玦的冷臉色,習慣了遠遠避開,反而顯得他不怎麼合眾。
“沒事,我和舍友一起吧,你們去玩好了。”
“二重唱麼?已經有約啦,下次下次~”
薄玦隱約鬆一口氣,不用硬著頭皮再去找謝斂昀。
他心思剔透,知道是朋友在悄悄幫著自己,也會禮節性地推托幾句,說自己可以找其他搭檔。
龍笳叼著棒棒糖陪他一塊練動作,並沒有走的意思,笑著什麼都沒說。
薄玦不是不合群,隻是對平庸過敏而已。
心裡保留的驕傲太多,就很容易顯得格格不入。
薄玦彆扭地接了這份好意,漸漸開始信任他。
具體表現在宿舍裡的私人擺件越來越多。
陶瓷盆多肉一長排,桌角用水晶瓶裝大束異色桔梗,後來連床側都擺了香薰,把屋子收拾地很有生活感。
玩笑般的拌嘴越來越多,被刻意掩藏很久的喜惡也似海葵觸角般小心探出。
“龍笳你嚼薯片聲音能不能小一點?!”
“小薄老師你來吃一塊可香了——”
“——你有聽我說話嗎!!”
“拜托,都洗了快一個小時的澡了,你難道是在裡麵敷小雞嗎??”
“頭發長就是很難洗啊!內急就去找霍霍啊!!”
“要不我進來幫你梳?”
“彆,彆進來!!我還沒穿好睡衣!!”
龍笳那段日子經常回家,在宿舍睡的次數很少,也就每周兩三次。
有時候薄玦洗完澡就坐在下鋪床邊,側頭梳著發尾,隨口閒聊幾句。
暖乎乎香噴噴,像是從長發到睡衣都在散著好聞的霧氣。
少年莫名就有點注意力不集中。
話沒聊幾句,臉上薄紅。
小薄老師好好聞啊。
雖然平時就很好聞了,但是他剛洗澡出來,抱一下會不會很軟……
“所以說啊,那段和弦就不該改掉,”薄玦低低抱怨道:“你說對不對?”
龍笳眨眨眼,又聞了一下。
然後悄悄往旁邊坐遠了點。
彆亂抱人,會被誤會的。沒過幾個月,他們搬到了十七樓。
六個男孩就這麼大家庭式混住在一塊,生活無聲無息地完全重合。
龍笳和薄玦臥室正對門,中間隔著一條還算寬敞的過道。
好處是寫歌時交流起來很方便,壞處是錯誤時機撞見對方的概率很高。
龍笳跟謝斂昀一個德性,洗完澡披個睡袍就大步亂逛,進進出出拿水果搬吉他,衣服難得穿好一回,腹肌胸口全露出來就圖個涼快。他大大咧咧沒什麼感覺,某人過來改譜子的時候隻能強行斜視盯電腦屏幕,一度擰的脖子疼。
薄玦平時都清醒冷靜,但早上會有起床氣,貪床又嗜睡。
每次龍笳敲門催他起來,或者抱著意向表問事情,就會看見一個睡眼朦朧的長發笨蛋。
要麼苦著臉像是有誰在欺負他,要麼說什麼都懵懵點頭,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有時候聽得煩了,還會皺著眉嗯嗯嗯好幾聲,靠著門框揉眼睛。
長發散落在腰側,就像一簾淩亂的黑色羽毛。
龍笳心想怎麼不高興的時候還要更可愛,後來主動替刃刃日常催他起床。
沒相處兩年,看起來像是稀疏平常的隊友關係悄悄拐了個彎。
皇冠咖啡廳那會兒如果不是謝斂昀問了一句,龍笳壓根不會往這方麵想。
他沒研究過自己的性向,十七八歲雖然會荷爾蒙過剩日常躁動,但自以為不會栽在這種問題上。
一琢磨不要緊,比對著同人文把日常相處仔仔細細捋一遍,哪裡都不對勁。
龍笳研究這事就有幾分上網自己給自己看病的狀態。
本來沒啥,越看越忍不住對號入座。
心裡忽略的好些事其實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時候擺成一列擱在腦海裡,就差明晃晃寫四個大字。
鐵證如山。
蘋果雪梨湯超好喝,彈鋼琴的樣子真好看,生氣了訓人其實也不會說很重的話。
其實很怕孤單,但是又總是嘴硬,有一顆柔軟又渴望溫暖的心。
每次照顧大家都不邀功,甚至還悄悄藏好自己做過什麼。
龍笳越想越覺得胸口突突直跳。
他對小薄老師何止是心動,是特彆特彆心動。
龍三少爺平時很有自信,甚至自信心多到溢出,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魅力。
然而皇冠幾場演唱會和大型演出輪下來,還是會有那麼一兩秒的懷疑。
薄玦和謝斂昀去彈古琴鋼琴管風琴,演唱會上遙遙池池跳劍舞他們兩就站在水邊伴奏,台下粉絲烏泱泱亂尖叫一氣。
龍笳沒多看,悶頭喝水。
怎麼感覺自己沒什麼優點。
薄玦和霍刃一塊梳理行程,表單手冊還有一大摞文件全都要標記清楚,幾句言語就能講清楚重點信息,然後一起笑著寫筆記。
龍笳過去給他們端牛奶,琢磨自己是不是情商還差點。
靠太近了會忍不住撒嬌,距離太遠會關係生疏。
他像大型犬一樣繞著這微妙關係的天平來回轉圈,隻有做夢時敢伸手多抱一抱。
有時候會有點心酸。
但一看見薄玦笑起來,又會忍不住開心很久,哪怕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龍笳把這些話講給謝斂昀聽,後者一臉憐憫。
“你沒救了。”
他們兩人有微妙的心靈感應。
知道對方在迷戀自己,能發覺對方每一次偷偷看過來的目光。
像是兩個幼稚鬼在玩什麼輪流追逃的遊戲,什麼都想藏起來,什麼都想捧給另一個人看。
第一次親到的時候,心口燙到快要融化掉。
好軟,好想再多親一下。
終於抱住了,終於可以說喜歡,說好多遍的喜歡。
他們兩紅著臉嘗試深吻,被弟弟撞見都沒有推開對方。
龍笳悄悄握緊他的手,心裡快活地在反複打滾。
小玦果然也是喜歡我的。
太好了,他也喜歡我。
-2-
婚禮這件事反複商量了好幾次,不外乎是在流程場地規模等一堆問題上折騰。
薄玦原本以為自己會是糾結的那個,沒想到龍笳比他更糾結,在公司開會中途都在研究婚慶公司給的蛋糕款式冊。
群電話被反複打了好多次,其他四個人倒也樂於參與,都給過不少意見。
直到謝斂昀想起來什麼:“你們爸媽是怎麼個反應?”
“……!”
“我說,”謝斂昀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們兩準備結婚這件事,不會還沒跟家裡人講吧?”
倒不是有意隱瞞,主要是先前事兒實在太多了,以至於他們平時見麵吃個飯都覺得時間不夠,哪兒還顧得上其他。
龍笳瞬間感覺自己態度極其不端正,當天晚上就要拉著薄玦回去見家長。
——從前見是見過好多次,還暗戳戳跟家裡爸媽兄姐講過,自己特彆特彆喜歡那個人,你們一定要對他好點。
薄玦這會兒頭都快炸了。
他不擔心他爸媽,歐洲那邊同性婚姻早就稀疏平常,問題不大。
關鍵是那個笨蛋弟弟……
兩人一合計,決定先各自回家打好預防針,然後再領人進門。
薄環一年難得能回家兩趟,跟著DIVINE忙到腳不沾地不說,跟朋友們出去喝杯酒都得防著狗仔。
全家人在時都齊聚,提前兩個月過聖誕節,薄玦先是親自下廚做飯,然後斟了一圈酒,中途輕描淡寫說自己打算結婚了。
他希望氣氛都淡定點,最好能穩住薄環。
薄家爸媽愣了下,隨即長鬆一口氣,笑著問龍家那小子什麼時候登門。
薄環本來開開心心捧著酒杯喝了一大口,差點被嗆到。
眼眶轉瞬就紅起來,長長嗚一聲,悶著不說話了。
“是兩個人結婚,又不是我單方麵嫁出去,”薄玦無語道:“以後也不會變化什麼,小環隨時都可以找我。”
“那不一樣!”
薄家父母安慰性拍拍背,感歎道:“小環以前趴在窗戶旁邊看你練琴的時候,還說好想快點長大,要和哥哥結婚呢。”
薄環登時坐直,漲紅臉道:“我沒說過,那時候哥哥他還不理我呢。”
“那結婚的事……”
薄環光速抱過去,摟著親哥一頓蹭。“你再哄哄我,就哄一會兒,好不好嘛。”
另一邊,龍笳跟家裡人也交代了。
長兄長姐眼神同情,就差在臉上寫‘你可算熬到今天了’。
龍家父母一向開明,先前知道兒子小心思時還暗戳戳幫忙牽線,薄教授去哪兒參加酒會開講座都跟著通風報信。
不過父母再往上,還有個龍老爺子。
老爺子一向固執又保守,當年他們送龍笳出國讀書時就鬨騰過,還強行留了時都的學籍,說是讓孫子隨時能回來讀書。
這事兒鬨了個笑話,搞的出道沒多久就有人冒認前女友的身份,試圖蹭點光再多紅幾年。
“不管怎麼說,結婚是大事,咱們還是要找個時間,帶著小薄過去跟爺爺見一麵。”
龍笳點頭應了,回頭就找到薄教授辦公室,認認真真問他哪天有時間。
薄教授前一秒還在冷著臉改學生作業,這會兒突然就有點慌。
“你爺爺……他凶不凶啊。”
“不吃人,”龍笳哭笑不得地幫他按肩膀:“你放鬆點,怎麼搞得像要跳窗逃跑一樣。”
一幫學生扒在辦公室窗戶旁邊悄悄看,冷不丁又被塞了一嘴狗糧。
話雖如此,他們還是去了。
老爺子坐在主位喝了口茶,第一眼就特彆滿意。
“這小姑娘氣質真好,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人。”
龍笳忍著笑握緊薄玦的手,坦坦蕩蕩道:“爺爺,他也是男孩子。”
龍爺爺噗的被茶嗆到,猛咳嗽了一陣。
旁邊爸媽跟著拍背順氣,說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笳笳能幸福就行。
老爺子一臉茫然,先扭頭看他二姐龍笛:“你前年帶了個女孩回來,跟我犟了大半年後來領了證——現在你弟弟也這樣?這套也是跟你學的?”
“哪兒啊,”龍笛懶洋洋揮手:“人家早就談了快十年了。”
“再說了,大哥家裡都抱三胎了,爺爺你還有啥不滿足的?”
龍媽媽跟著開麥:“我聽說現在男人好像可以用電飯煲生孩——”
薄玦一時也被嗆到,短促地咳了好幾聲,臉上發燙。
“彆怕彆怕,”龍笳忙不迭哄人:“咱不要電飯煲也沒事的。”
老爺子戴好眼鏡,看得也納悶。
“進了門你就牽著人家不放手,要說怕,笳笳,那也是你心裡沒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