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已經很低了,她出來的時候,沒戴帽子和手套,風吹過來有點冷,跺了跺腳,雙手捂在嘴邊嗬氣,忽然聞到近旁似乎有香煙的味道,找了過去,走幾步拐個彎,看見牆邊的角落靠了個人,在抽煙。
“徐恕!你怎麼在這裡!我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徐恕扔掉煙,從地上拎起一隻有半個趙南簫那麼大的狗熊,往她懷裡胡亂一塞:“我爸叫我買的!不送我也彆想活了。跟他說下,我來過!”說完掉頭就走。
“是不是壞事乾多了,不敢上去見我外公?”趙南簫從大狗熊後露出臉說。
他轉頭:“趙南簫你說什麼?”
“那就給我上去!”
趙南簫扭頭就走。
徐恕終於站在了外公的跟前。
外公在看書,摘下眼鏡,笑著拍了拍他肩,點頭:“小夥子挺精神,比你爸徐振中當年要英俊多了。餓了吧,吃飯,切蛋糕去。”
趙南簫閉著眼睛許願,吹蠟燭,切蛋糕,徐恕在邊上始終一聲不吭。吃完飯,趙南簫見他站在客廳的一麵牆前,看著牆上掛著的許多外公的舊照片,就走了過去,指著一張用玻璃鏡框保護起來的年代久遠的黑白老照片說:“這就是1937剛建成通車時的錢塘江大橋。徐恕你聽說過這座橋的故事嗎?當時政府想在這裡修一座橋,開始請的是外國專家,他們認為地質水文不適合,不能建,最後是茅以升先生站了出來,主持修建成功。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設計和施工的第一座現代鋼鐵大橋。可惜通車還沒三個月,為了阻止日軍攻打杭州,茅先生就又親手炸毀了它。照片橋頭的這個人,就是我外公的父親,當時他就是橋梁的建造者之一。這是我外公最珍惜的一張照片。”
徐恕看著老照片,沒說話。
趙南簫拉著他來到外公書房,指著書房裡的展示櫃:“你看,這裡全是橋的模型。這是趙州橋。這是1937年美國通車的金門大橋。這是米洛大橋,在法國,連接巴黎和郎格多克海岸,通車後,行車時間就從原來的3小時縮短到了10分鐘。你看,它太美了,像不像飛翔在山穀裡的龍?”
徐恕還是沒說話,目光在各種橋的模型上遊移著,最後停在中間的一個格子裡。
這個最顯眼的位置,放著的卻是一枚看起來很普通的鐵戒,上麵帶著扭曲的紋路。
外公也跟了進來,見徐恕看著戒指,就對趙南簫說:“小南,你給徐恕講下戒指的來曆。”
趙南簫對世界橋梁史了然於心,這個自然難不倒她。
趙南簫說:“這枚戒指有個名字,叫工程師之戒,它的出現,和世界橋梁史上的一樁悲劇有關。悲劇發生在魁北克大橋上。這座橋修建於一百多年前,是由當時一位非常著名的名叫特奧多羅庫珀的大師設計建造的,大橋有著當時世界最長的懸臂梁結構,被認為是庫珀的一個不朽傑作,他自己也說這個設計是最佳最省的。但是大師過於追求設計,為了讓大橋成為當時世界上最長的橋,他把原來設計的500米改成600米。1907年8月,發生悲劇,主跨懸臂懸拚快要完成的時候,南側的一根下弦杆由於綴條薄弱等原因被突然壓潰,懸臂墜入河中,將近兩萬噸的鋼材和當時正在橋上作業的86名工人落入水中,造成75人罹難。因為大師過分自信,忽略了構造的合理,導致這場世界橋梁史上的重大事故。”
“其實事故發生前,也有參與設計的工程師發現了設計的不合理,但出於對權威的崇拜,並沒有提出明確的反對意見。更加不幸的是,在十年後的重建中,同樣因為設計不合理,連接細節強度不夠,橋梁施工中再次發生垮塌,又有十三人罹難。後來,加拿大七大工程學院一起出錢把倒塌的殘骸買下,將鋼材打造成戒指,發給每年從工程係畢業的學生,戴在小拇指上畫圖的時候,硌著手指,以此提醒工程師,必須要用高度的責任感去設計橋梁,以避免慘劇再次發生。”
“這枚戒指就是當時的原料戒之一,是我外公以前加拿大交流活動的時候,工程學院院長贈給我外公的。”
少年看著鐵戒,聽得仿佛有點入神。
外公稱讚了一句:“講的還行。可見平常書沒白看。”
趙南簫笑道:“外公,你太小看我了!以後我也要當橋梁設計師,設計世界上最牢固最雄偉的大橋!”
外公笑道:“做橋梁設計師可沒那麼容易,責任大,還很辛苦,你一個女孩子,不怕嗎?”
“外公你和爸爸都不怕,我也不怕。”
外公目光欣慰,點頭說:“毛|主|席說,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咱們中國現在還有許多天塹的地方亟需橋梁。小南你好好努力,外公相信你以後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橋梁工作者。”
“我知道!外公,我好久沒聽你拉小提琴了。”
趙南簫跑去,把小提琴拿了過來,送到外公的麵前。
外公笑著接過,想了下,起了個調。
《愛的禮讚》。
這是小提琴和鋼琴的合奏曲。
趙南簫立刻坐到那架木質老鋼琴前,打開琴蓋,合著小提琴的琴聲伴奏。
屋子裡燈火柔和,流淌著美妙的音樂之聲。
這時,客廳裡的電話座機響了起來,聽著有些刺耳。
外公放下小提琴,去接電話。
徐恕她身後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走了過去,拿起小提琴,摸了摸琴弦。
趙南簫聽到小提琴的和聲,回頭,有點意外,停住了,看著他。
徐恕顯得有點尷尬,立刻放下小提琴,呃了一聲:“……我小時候學過一點兒……拉錯了吧……”
趙南簫立刻搖頭,接著彈琴,衝他笑著點頭,鼓勵他繼續。
忽然這時,外公驀然提高的聲音傳入耳中:“……什麼?建平出事了?……泥石流?……”
電話傳來了一個噩耗。
趙南簫的父親在山裡工作的時候,遭遇突發泥石流,不幸罹難。
那個十六歲生日的晚上,趙南簫後來哭倒在外公懷裡,直到深夜,筋疲力儘,含著淚,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機場裡。
趙南簫下了飛機,第二天到設計院向所長彙報了情況之後,申請休假一周。
所長打著哈哈:“……這個,小趙你也知道的,我們所裡一個蘿卜一個坑,事情很多,都火燒眉毛催得緊……”
趙南簫說:“所長,去年還有前年的年假,我至今一天都沒用!”
所長老臉一熱,咳嗽了一聲,咬著牙很大方地點頭:“行!放你一周!一周後你立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