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胸口的長矛驚了蟬鳴(2 / 2)

將夜 貓膩 5323 字 5個月前

長安南城乃清貴地,那座湖畔小築更是清貴之居,有資格住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則貴,茶師顏肅卿雖說不容於朝堂,但在名流上層圈子裡還有幾分名氣。先前臨湖小築裡一番死戰,早已驚動了湖畔彆的居民,待發現是茶師顏肅卿的腦袋被人砍了,長安府乃係羽林軍馬上開始了嚴肅的查輯工作。

此時城門剛開,正是將凶徒堵在城內的大好時機,長安府衙役四處詢訪,羽林軍則是在街道之上布防,而城門處的查驗更是極嚴。

但再嚴厲的查驗,終究還是有所分彆有所差異,至少對於帶著書院標識,負責送學生前往書院讀書的馬車,表情嚴肅的城門軍隻是隨意問了兩句,然後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便揮手放手。

寧缺掀起窗簾向城門洞處望去,心想若不是身上血跡不知為何全數湮滅,今日這關還真是不好過。此時的他並不知道,朱雀大街上的血跡也已經被全數蒸發淨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然那些羽林軍的騎兵早就會遁著血跡追上疲憊傷重的他。

馬蹄答答,車輪鱗耕,第一抹晨光降臨長安城,照耀在少年清稚的臉頰上,把蒼白的臉耀的更加蒼白,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起了那個世界裡黑色的陽光,想起今夜發生在自己身的諸多不解事,下意識裡搖了搖頭,然後把刀藏進了車扳下。

馬車行至書院,寧缺緩慢而平靜地向書院裡走去,往日花香草茂境幽的石道,今天卻顯得這般漫長,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痛苦,而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傷勢和異樣,胸口中處再如何劇烈的痛苦,他都必須忍著,連眉梢都不能挑動一下。

這種身體狀態絕對無法上課,寧缺清楚,如果堅持上課,那麼自己極有可能會當著教習和同窗們的麵,噴一口鮮血然後當場倒斃,所以他直接穿過書院幽靜側巷,迎著不知道是第幾縷晨光,緩步走過濕地,來到舊書樓前。

舊書樓晝夜對學生開放,此時尚早,無論教習還是那四名執事都不在,寧缺自行推百度將夜吧開樓後……然後右手扶著牆壁,極為難難緩慢地向樓上爬去。

到了熟悉的二樓,看著書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書籍,寧缺沉默片刻,忽然生出強烈衝動,因為冥冥間他有一種極不祥的預兆一——這將是自己生命裡最後一次登樓,而也將是最後一次有機會看這些珍貴的書籍。

終究還是沒有從書架上抽出書來看,也沒有精神去看那個叫陳皮皮的家夥有沒有留言,他疲憊地向書架儘頭走了過去,走到西窗下的地板間坐下。

稍後女教授應談會來描她的菩花小揩吧?被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要如何向她解釋呢?也許稍後自己就閉上眼睛再也無法醒來,那何必還要解釋呢?

因為失血過多,更因為身體內部所受到的那些玄妙傷害與衝撞,寧缺的思緒極度混亂,就像春日風中飄著的那些柳絮般,輕飄飄渾不著力不知方向。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處空蕩蕩的感覺,感受著空蕩蕩裡那股難以承受的撕裂痛苦,下意識抬起顫抖的右手緩緩摸了過去。

沒有摸到那根來自蒼穹的長矛,也沒有摸到血,但寧缺卻覺得自己的手上滿是粘稠的鮮血,而且他很確定自己的胸口確實被那根長矛戳出了一個大洞。

一個無形的大洞。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嗎?寧缺痛苦地想著,同時覺得腦海裡湧來無窮無儘的困意,覺得自己的眼皮變得像鉛一般沉重,不停地想要閉攏。

他解下身後的大黑傘輕輕擱在身旁,然後疲憊地向後方的牆壁靠去,緩緩閉上雙眼,發出一聲輕鬆的歎息,雙腿很自然地放鬆張開。

就像是那個雨天卓爾箕坐於灰牆之下。

樓間傳來輕柔的腳步聲,身材纖巧的女教授緩緩走了過來,看到箕坐於牆下的寧缺,她的眉尖緩緩蹙起,目光落在少年身旁那把大黑傘上。

女教授看著那把大黑傘微微蹙眉,再看寧缺時,恬靜的容顏上便多了一絲興趣和探究之意:“讓朱雀動怒的……是你,還是這把大黑傘呢?”

她平靜看著瀕臨死亡的少年,不知為何,並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惋惜說道:“說起來還真的很好奇哩,一個沒有任何修行潛質的可憐少年,為什麼身上藏著這麼多連我都看不透的秘密?”

“困於承諾,我不能幫助你……不然我還真想看看,你活過來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女教授眉眼清麗,透著股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稚美意,看著地上的寧缺,說道:“我會替你請假,同時希望昊天能夠降幸運於你,讓你活下來,如果你這次無法活下來,也不要怪我,隻怪你出現的早了一兩年。”

片刻後,她端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擱在他的身旁,便回到東窗畔的案幾處繼續描暮花小揩,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後不遠處有位將死的少年。

窗外晨光漸盛,蟬雞與暑意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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