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宮門宅的夜話(2 / 2)

將夜 貓膩 13662 字 4個月前

聽她應的如此自然,寧缺反而怔住了,沉默片刻後說道:“現在價碼又不一樣了。”

李漁微笑搖頭說道:“上次很遺憾沒能看清楚你的真實潛力,也低估了你的自信,但這次我想應該不一樣,也許我會開出一個你無法拒絕的價碼出來。”

寧缺看著她秀麗的麵容,說道:“世間無法拒絕的事情不多,但公主您確實令人無法拒絕。”

李漁微微一怔,眼眸裡隱現怒色,頰畔卻滲出極淡的一抹羞紅,隻是寧缺一語雙關,可以說是輕薄無恥,也可以說是恭敬逢迎,她羞惱之餘竟是不知該如何整治對方。

片刻後,她看著寧缺淡淡嘲諷一笑說道:“你長的真的很美。”

寧缺悻悻然轉身離去,暗自後悔自己先前沒用,結果反而讓她偷去用了。

在殿外候著準備帶寧缺出宮的小太監是祿吉。

沿著禦花園走了很長時間,終於看到了夜色之中的皇城門,搖晃的宮燈已經遠離了各座殿宇裡穿行的太監宮女,一直低著頭在前帶路的祿吉放緩了腳步,壓低聲音說了聲多謝。

寧缺知道他謝的是何事,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在皇城門外負責值夜的是宮廷侍衛副統領徐崇山。

經過一番嚴苛甚至有些變態的漫長檢查之後寧缺終於被帶到了皇城門洞旁的值班房裡,重新穿鞋係腰帶,穿戴完畢後,他看著窗畔的徐副統領苦笑說道:“何至於如此?”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徐崇山臉上滿是無奈神情,看著他認真拱手一禮,感激說道:“我今日擔心了整整一天,如今既然陣疾儘去,總還是要對你道一聲謝。”

寧缺看著他,搖頭說道:“祿吉帶我出宮您在這裡值夜,陛下肯定知道這件事情,我甚至在想,陛下是不是專程給我們留些時間好讓我們把口供對好。”

徐崇山帶著深深悔意說道:“事已至此,就算陛下猜到了些什麼,我還不是隻能死不開口。”

寧缺看著這位名義上的頂頭上司安慰說道:“猜到和知道終究是兩回事。”

徐崇山挪著兩條粗短腿走了過來,看著他認真說道:“若這次俺真失了聖眷,那從今往後,我可就要抱您大腿了,我腿短跑不快,您可得悠著點兒跑。”

才在李漁那兒說了句雙關便在皇城門聽到一句雙關,宮廷侍衛副統領這是何等樣的人物,這是何等樣的表態,直接把寧缺唬了一大跳,連連擺手說道:“大人,乾萬彆這樣說屬下的腰腿雖好,但真沒多粗啊。”

徐崇山假瘦作不悅說道:“汝腰雖細,大腿必肥,這就不要客氣了。”

聽著帶著濃重河北道口音,不文不白令人嗝應的話,寧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趕緊轉了話題壓低聲音問道:“大人,咱們暗侍衛的身份是不是太容易曝光了些?今日入宮之前林公公便點明了我的身份。”

徐崇山解釋道:“林公公是陛下的身邊人,當然知道暗侍衛的名單。除了宮中廖廖數人,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皇後娘娘在內。”

寧缺想著先前當著皇後娘娘麵時,陛下確實沒有和自己談及暗侍衛的事情,方才放下心來。

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認真問道:“那……公主殿下?”

徐崇山表情有些尷尬,訥訥說道:“猜到不見得是知道,先前你不是說過這話?”

“臣弟拜見皇己”

“坐吧。”

皇帝很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親王李沛言坐下,放下手中的奏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上次我讓宮裡送到王府的兩桶雙蒸喝了沒有?喜不喜歡?”

李沛言皺了皺眉頭,老實說道:“那酒太烈了。”

皇帝沒好氣說道:“酒不烈還有什麼喝頭?我說你啊,就是自小身體差,被母親疼的厲害,結果養成了這麼個嬌弱身子。”

李沛言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反正有皇兄遮風擋雨,我弱些就弱些。”

說完這句話,他麵色一肅,從椅中站了起來,開始進入君臣奏對的時間段,稟告道:“西陵使團準備啟程返回,隆慶亦要離開長安,臣請陛下降旨,將此人留在京中。”

皇帝隨意說道:“當時的協議是讓那今年輕人進二層樓,既然他沒本事,進不了,也不能怪我。不過如此一來協議等若作廢,他要離開便讓他離開好了。”

李沛言聽著這話有些愕然,情急說道:“皇兄,這可是燕國的人質,怎能讓他離開?”

“大唐威震天下,靠的是鐵騎勇士和不言敗之精神,不是靠長安裡的這幾今天天流連勾欄青樓的人質。”皇帝微嘲說道:“當年燕皇遣太子入長安城為質,不是為了安朕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朕不收他的兒子,他豈不是每夜都要擔心朕的鐵騎隨時會攻破成京,殺進他的寢宮?為了讓那個老家夥能睡的好些,能多活幾天,朕隻好勉為其難應了”

“你要明白一點,是燕皇南晉國君這些人非要哭著喊著把人質送到長安城來而不是朕想要這個人質,什麼狗屁太子皇子,難道大唐養他們不用花銀子,不用浪費糧食?”

皇帝揮揮手,說道:“隆慶皇子想走便讓他走,長安城不養廢人。”

在臨四十七巷巷口便下了馬車,悄悄溜到院後那條窄巷,隔著牆對了幾聲暗號,老筆齋後門吱呀推門寧缺用最快姆楚渡閃身而入。

接過滾燙的熱毛巾洗了臉,把雙腳放入溫度正好的熱水盆裡,寧缺舒服地發出一聲呻呤,覺得從昨日至今夜累積起來的疲憊倦乏一掃而光繃緊了很久的精神也終於舒緩了下來。

一天一夜之間,他登上了書院後山,戰勝了隆慶皇子得到了進入二層樓的資格,從一個被人遺忘的書院學生,變成被書院和昊天道南門爭搶的天才,緊接著被發現是花開帖的主人,進入皇宮,被陛下留膳與陛下一家子閒聊——

震驚連著震驚,一波跟著一波,接踵而至,紛遝踏來,這等遭遇實在是難以想像,日後可能也極難有人能夠複製放在旁觀人眼中已然是目不暇接,更何況是他這個當事人?直至此時終於躺到熟悉的床上,寧缺依然有些神情恍惚,覺得極不真實。

桑桑往他腳下的洗腳盆裡加了半瓢熱水,蹲在地上仰起小臉,看著他好奇問道:“少爺皇帝老爺子長什麼樣子?是不是胡子又長又白?”

“又長又白的是聖誕老爺子可不是皇帝老爺子。”

寧缺斜躺在被褥上,用手指指自己發酸的大腿示意桑桑捶幾下,說道:“皇帝陛下啊,其實年齡並不是太大,要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還真說不清楚。”

這是一句很誠實的話。對於大唐皇帝陛下,這些年來寧缺的感受向來有些複雜,從那場天災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細節,他能感覺到如今這位天子便是傳說中的那種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將軍府裡的血案,想起那些依舊安坐朝堂之上的凶手,明君二字在他心裡便要打上問號。

從邊塞回到長安城,他開始追殺當年參與將軍府血案的凶手,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這些年裡,那位皇帝陛下沒有明查此事,暗中還是做了很多事情,該謫的謫該貶的貶該邊緣的邊緣化,雖然寧缺理所當然認為這些懲戒遠遠不足,但他必須承認,對一件被世人遺忘已久而且沒有任何翻案證據和必要的案件來說,皇帝陛下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至於將軍府血案的罪魁禍首,親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將軍……個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一個是帝國倚為砥柱的大將,現如今依然風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寧缺在心中默默說道:“陛下,你對自己的親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給學生我來做吧。”

桑桑坐到床邊,揮動著小拳頭極有節奏地敲打著他的大腿,看著他的臉,難以壓抑心頭的好奇,問道:“皇後娘娘生的好看嗎?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歡她,但上次在紅袖招裡,我聽小草說過,皇後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這麼多年才會就喜歡她一個人。”

感受著小拳頭的敲擊,寧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說道:“我說你就應該少和小草她來往,跟她學不著什麼本事,也就學著像長舌婦人一樣議論宮闈。”

桑桑說道:“我就是好奇。”

寧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睜開雙眼,歎氣說道:“皇後娘娘看不出來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總結,但至少有一點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個好手。”

主仆二人盯著床上的銀匣子,更準確地說是盯著匣子裡的那些紙張,臉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輒。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桑桑抬起頭來,有些不甘心問道:“全部都要送進宮裡?”

寧缺聲音微微沙啞說道:“當然不,最多三分之二,來……頂多一半。”

桑桑開始從匣子裡麵挑選書帖出來,她的動作很遲緩很不舍,臉上的表情很心疼。寧缺也很心疼,帶著悔意感慨說道:“若當年便知道將來某日我隨意寫一張字紙便能當銀票使,我又怎麼會隨意扔了那麼多燒了那麼多?就算寫的差些,墨團塗的多了些,但當半張銀票使總沒問題吧?這般算來,你說這些年我們扔了多少張銀票走了?”

聽著這話,桑桑忽然眼睛一亮,異常迅速跳下床去,揮手粗暴地把寧缺扯下床來,掀起床板伸手進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個小盒子。

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開,取出裡麵的紙張,興奮說道:“少爺,以前你扔的很多張紙,後來都被我揀了回來,你看看這些能不能換錢?”

寧缺微微一怔,下意識裡拿起最上方的那張紙看了一眼,發現竟是卓爾死的那夜自己臨摹的喪亂帖,震驚問道:“這帖我早已經扔了,你什麼時候又揀了回來?”

桑桑微笑不語。

寧缺震驚無語,過了很長時間才醒過神來,伸出雙手捧著桑桑微黑的小臉,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活下去啊?”

正在這時,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

寧缺收回雙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說道:“離天亮還久吧?”

“是啊,少爺。”桑桑好奇問道:“怎麼了?”

寧缺正色說道:“這時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麵片湯。”

桑桑疑嶄不解問道:“聽說皇宮裡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盤菜,難道少爺你沒有吃飽?”

寧缺嘲諷一笑,說道:“那些沒見識的人,以為皇宮是什麼地方?禦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講究的是精致,哪裡能山海一般搬上來?少爺我現在也是吃過禦宴的人了,日後你不要在外麵說這種話,免得被人聽見後恥笑我們眼界不寬。”

桑桑嗯了一聲,繼續平靜追問道:“禦宴肯定很好,但少爺你到底有沒有吃飽?”

寧缺臉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後老實說道:“確實沒吃飽。”

桑桑微笑說道:“我去煮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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