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間的師兄師姐們(下)(2 / 2)

將夜 貓膩 16583 字 4個月前

“當然是夫子招進來的。”

陳皮皮渾沒注意到,自己這些年受了二師兄太多影響,竟是習慣性地開始說廢話。

寧缺無奈說道:“我是問正經的。”

“難道我的回答很不正經?”

陳皮皮訥悶看著他,說道:“有誰比四師兄的線畫的更直?有誰比七師姐的花繡的更好,陳法布的更精妙?有誰比九師兄十師兄會彈琴吹簫?有誰比六師兄更會打鐵?至於那兩個酷好下棋的瘋子,天底下你就找不出第三個能在棋秤之上戰勝他們的人來。”

“我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世間某一方麵最頂尖的人物。還是那句話,打起架來或許他們打不過彆人,但如果比起彆的方麵,你找吃屎都趕不上。

寧缺認真說道:“那不見得,論起書法之道,我還是有些信心的。”

陳皮皮哈哈笑了起來。

寧缺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解問道:“既然師兄師姐們入山之前,已經是世間某一方麵最頂尖的人物,那老師召他們入書院又是什麼意思?已然是舉世無敵,再修行下去還是舉世無敵,在他們的領域誰又能讓他們更進四歲”

陳皮皮看著他神情認真說道:“我前麵說沒有人能在師兄師姐們的領域內戰勝他們,這句話其實有一個前提,必須排除掉一個人的存在。”

“誰?”

“大師兄。”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消化掉心頭的震驚,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大師兄什麼都懂,而且在任何領域都是最強的那個人?”

陳皮皮悠悠歎息道:“我隻知道,書院後山一直是由大師兄負責授課解惑。”

寧缺怔然無語,良久後喃喃說道:“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等全才?”

陳皮皮抬頭望著碧天上的飛鳥,微笑說道:“是不是感覺很受打擊?你很驕傲,我很驕傲,二師兄更驕傲,但即便是二師兄在大師兄麵前也沒有任何驕傲的資格,最有趣的事情在於,如果你看到大師兄就會發現他這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驕傲。”

寧缺有些失神望向天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原來世間除了……還真有生而知之的人物。”

陳皮皮沒有注意到他話語間的停頓,說道:“世間從來沒有生而知之的人。”

寧缺嘲諷說道:“如果不是生而知之,誰能教出大師兄這等人物?”

陳皮皮反嘲說道:“白癡,大師兄是老師的學生,當然是被老師教出來的。”

寧缺啞然無語,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師兄的老師豈不也是自己的老師,此時他才想明白自己已經成為傳說中夫子的學生,不禁心神一陣搖晃,激動不安。

他忽然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大胖圓臉,問道:“我有一個問題。”

陳皮皮疑惑應道:“什麼問題?”

寧缺認真說道:“我進書院二層樓,是為了修行學習,而不是為了來欣賞風光的,你今天帶我逛了一大圈,但好像沒有人告訴我我應該學些什麼,怎麼學。”

“首先,你現在是不惑境界,能操控的天地元氣少的可憐所以有很多東西你根本沒辦法學。其次後山的學習基本上都是自修,按照老師給我們定的方向,我們自行感悟學習若有不通處便去請教大師兄。

現加今老師和大師兄都沒回來,你當然隻能先自學。”

“大師兄伽……現在是什麼境界?”

“除了夫子,誰也不知道,我甚至懷疑大師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來了,你又來了。”

“我說的是真話……因為我們總覺得大師兄好像從來沒有關心過境界這種東西。”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大師兄真的是無所不會在所有領域裡都是絕頂風流人物,那為什麼五師兄和八師兄不會纏著他下棋?根據我的認知,像下棋踢球這種最容易引發暴戾氣息的遊戲,可沒有人在乎對方是不是師兄。”

陳皮皮忽然笑了起來,想起某些事情,忍不住搖了搖頭感歎說道:“那是因為大師兄這個人有兩個最妙的特質,正是因為這兩個特質,所以沒有人會纏著他下棋或是做彆的事情。”

“什麼特質?”寧缺好奇問道。

“大師兄做事情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的動作很慢,非常慢。”

“有多慢?”

“你想像不出的慢。”

“就算要先等夫子回國,那我在後山裡總得應該做些什麼。”

“以後你會有很多事情要做?”

寧缺忽然覺得有些什麼事情不對猶豫問道:“比如?”

陳皮皮同情看著他說道:“比如很多。”

到了此時此刻,寧缺終於回想起來今日在書院裡拜見師兄師姐們時,陳皮皮偶爾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憐憫神情,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沉聲問道:

“現如今我成了小師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生命從此迎來了嶄新喜悅的新階段?

陳皮皮微笑看著他說道:“不錯,以後我再也不用被逼著天天聽那些雅曲,不用天天被四師兄逼著在沙盤上畫線,不用天天被六師兄逼著去踩水車,不用天天被七師姐逼著去霧裡麵插旗畫線,不用天天被十一師兄逼著討論那些雲裡霧裡的東西,不用天天被二師兄逼著算那些像山海一樣的數字,而被打掌心卻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那個人。”

寧缺若有所思說道:“因為我現在是最小的那個。”

陳皮皮拍了拍他的胸口,感激說道:“書院,勝在有小師弟。”

寧缺笑了笑,把他的手打開,枕手望天,心想看來必須珍惜今天這閒適時光,懶得再理他。

“我知道你是一個有大想法,大野心的人。”

陳皮皮忽然望天說道:“你光前關心師兄師姐們的境界,是因為你想超越他們,其實就我個人而言,並不是很讚同這種生活方法,因為太累。”

寧缺沒有回頭看他,盯著碧天之上越飛越低的那些鳥兒,看著它們黑色雙翼平的白色柔軟腹部,喃喃應道:“活著本來就是很累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小時候究竟經曆過什麼事情,但我想有時候還是需要把心胸放寬一些。”

“你是說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我那些蟹黃粥都喂豬吃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不用防範師兄師姐們,他們都是好人。”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四歲的時候遇見過一個好人,然後我發現那個好人想吃我。當然我並不認為師兄師姐們會是這樣的人,隻是我剛和他們認識,難免會有些防禦心理,你不用太過擔心我會精神變態,若要變態小時候早就已經變好了。”

陳皮皮轉頭看著他的側臉說道:“‘至少在這裡,你真的不用大過警惕防禦,你可以放鬆愉快的生活,書院後山是個好地方,你應該珍惜。”

“明白,我會珍惜的。”

寧缺認真說道:“你在後山呆了這麼多年,會不會無聊?”

“有時候當然還是會,不然我怎麼會和你認識?”

寧缺收回目光,看著他好奇問道:。你什麼時候回西陵?”

陳皮皮不知道日為這個問題朕想到什麼不堪回憶的畫麵表情有些難看。

寧缺盯著他的眼睛,誘惑問道:“是不是和女人有關?”

陳皮皮艱難地咽了。唾沫,聲音微啞說道:“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寧缺哈哈笑了起來,撞了撞他肩頭問道:“說起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成熟男人之間討論女人往往討論的是金錢和床上的事情,青年男子討論女人才會討論喜歡這麼單純的內容,但無論是哪種女人總是最能引發聊興的談論對象。

聽到這個問題,陳皮皮頓時來了興趣,說道:“記得我第一封信裡寫的那些話嗎?”

寧缺點了點頭。”

把那些都忘了,那些隻是我在罵人。”

陳皮皮笑著說道:“我喜歡的女生一定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身材小巧,眉眼氣息乾淨當然要生的好看,如果能有紅撲撲的小臉蛋兒,那就最好了。”

寧缺訝異問道:“就這些?”

陳皮皮思忖片刻後,神情凝重補充道:“獨立自主強大一些,哪怕凶悍都無所謂,哪有女人能打得過我這種修道天才但枷……必須是個好人。”

寧缺總覺得這白話裡似乎隱藏著一些經年之痛,但想著陳皮皮逃離西陵來到書院時,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怎麼也不可能惹上情債,不禁有些疑惑。

正在這時,陳皮皮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坡下小溪說道:“快看那就是二師兄養的鵝。”

一隻肥碩的大白鵝搖著大屁股走到小溪旁。它嘴裡含著一個小竹筐,筐中不知道放的是些什麼東西隻見它把厚實的硬喙伸入竹筐中,再伸入平靜流淌的溪水裡。

溪水裡一片擾動之聲,無數條魚兒歡快地遊了過來,聚集到大白鵝身前,不時啄食,偏生卻顯得極有秩序,進完食的魚兒迅速退開,把位置讓給身後的魚。

大白鵝從水中抬頭,驕傲地仰著白頸對著天空嘎嘎叫了兩聲,再次把竹筐裡的東西叼進溪水之中,然後不停重複這個動作,顯得極有耐……s。

寧缺被溪畔的畫麵直接震到無法言語……這隻大白鵝居然在喂魚!

“二師兄養的鵝,每天都會來喂魚,仿佛它驕傲認為這是自己生命裡的最重要的任務。這就像二師兄每天都會刮我們,驕傲認為這就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任務。”

陳皮皮站在他身旁笑著說道。

寧缺震驚無語,心想書院後山真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地方。

越過岷山一路向北,在比荒原更荒涼的極北野原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在隘口南麵的野原上,由數千名婦孺老弱組成的隊伍,正在艱難地行走。今年黑夜的時間比往年要長很多,氣溫變得更加寒冷,以善耐嚴寒著稱的北大荒部族也已經無法忍受越來越惡劣的環境,被迫離開生活了千餘年的家鄉,踩著雪牟泥土混成的融漿向南遷移。

由數十萬人組成的北大荒部族遠離中原的時間太長太長,長到很多人都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南方這片區域,長到他們早已經被那個繁榮富庶的世界所忘記。

黑夜延長溫度降低,忍受不住的除了這些可憐的部落民眾,最先承受不住的原本生活在更寒冷地帶的那些動物和野獸。

聽著隘口北向遠處隱隱傳來的一聲厲過一聲的淒厲鳴叫,遷移部族裡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皺紋裡充滿了悲傷和無奈,至於那些穿著毛皮的婦人,眼睛裡更是寫滿了絕望,以打獵為生的他們從鳴叫聲中,清晰地判斷出這一批自極寒區域南侵的獸群是怎樣的規模,如果讓這些凶殘的野獸追上部落,那麼部落便將迎來滅頂之災。

隘口處一片狼籍,雪地裡滿是汙跡。

一個用爛毛皮緊緊裹住全身的少女站在雪地裡,腳上穿著一雙黑糊糊的靴子,皮帽下烏黑秀麗的長發被編成了一根大辮子,在身後懸至膝蓋處輕輕擺蕩,領間那條獸尾沒有遮住的眉眼清新可愛,小臉蛋被寒風吹的通紅,看上去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

聽著一聲淒厲過一聲的野獸鳴叫,雙手緊緊握著刀柄,她盯著雪原遠處的那道黑線,身體因為緊張而有些輕微的顫抖,依然清稚的眼眸卻變得越來越明亮。

蹄聲逐漸清晰,雪狼幽幽的眼光像星星一般出現在荒原上,氣氛壓抑而恐怖。少女緊張看著那處,起然稚聲大喊道:“唐小棠,你要成為天下最強的女人!當然不會這麼早死!”

話音落處,她用力把刀從雪地裡拔了出來。

刀是紅色的,很彎很大,比她小巧的身子更長更寬,被她舉在肩上,就像是一輪血色的彎月。

她舉著紅月巨刀,像瘋子一樣呼喊著,向漫山遍野的雪原巨狼群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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