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七十七章 登天(上)(1 / 2)

將夜 貓膩 6153 字 4個月前

桑桑的身子是黑的,像炭一樣。讀蕶蕶尐說網.

桑桑的雙腳是白的,像玉一樣。

寧缺替她洗過澡,最喜歡抱著她的腳睡覺,很熟悉她的身體,熟悉她的雙腳,熟悉她的一切,此時看著這具黑白分明的完美身軀,卻覺得無比陌生。

小時候在河北道死屍堆裡挖出那名小女嬰時,他就像通議大夫府裡的人們一樣覺得奇怪,隻不過後來抱著養了這麼多年,於是見怪不怪,直到此時看到這幕畫麵,聽到夫子的話,才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桑桑是黑的,也是白的,就像她在爛柯寺最後一局棋落下的那顆黑子一般,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在荒原馬車裡變成了一顆白色的棋子。

至此寧缺再沒有任何僥幸的希望。

這個世界沒有冥王,昊天便是冥王。

這個世界沒有冥界,當昊天讓末日來到時,人間便是冥界……無數的光明從桑桑的身體裡噴湧而出,平靜的泗水水麵像鏡子一般,把那些光線凝成一道光柱,然後反射到高遠的碧藍天空之上。

河畔也開始光明大作,無數光絲從夫子的身體裡鑽出,與桑桑噴湧出的光線係在一起,他的一部分在桑桑的體內,於是他便無法離開。

夫子望向自已身體裡滲出的光絲,覺得很有趣,甚至還伸手去摸了摸,就像彈琴一般輕彈,然後他問道:“到時間了?”

桑桑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聲音也沒有任何情緒,分不出來男女,沒有任何波動,卻並不是機械的,隻是透明空無的。而且那道從她身體裡響起的聲音,擁有無數多的音節,複雜的根本無法聽懂。更像是大自然的聲音。

夫子聽懂了,於是他笑了笑。

寧缺沒有聽懂,但他知道分離的時刻到了。

一個是自已最敬愛的老師。一個是相依為命多年、生命早已合為一體的女人,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人所能想像到的最痛苦的抉擇時刻。幸運或者不幸的是,他此時沒有能力做選擇,或者說可能不需要做選擇。

寧缺不能動,隻能坐在泗水畔的草地上,看著被無數萬道光絲聯係在一起的兩個人,望向桑桑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淡漠……昊天說的話,沒有人聽懂,如風嘯,如雷鳴。響徹人間。

於是人間知曉了泗水畔正在發生的事情。更多精彩小說,請前往,

於是整個人間,都開始回蕩一句話……恭請夫子顯聖!”

西陵神國桃山最高處,莊嚴肅穆的神殿外,石坪上跪著黑壓壓的人群,往常驕橫的紅衣神官和神殿執事們。就像最虔誠的信徒,以額觸地。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也跪在白色神殿最深處的紗幔之後,在紗幔外,還跪著天諭大神官和裁決大神官……恭請夫子顯聖!”

極西荒原深處,天坑中央的巨峰之巔。懸空寺講經首座的手中沒有握著錫杖,而是誠心誠意地雙手合什,無比恭敬地祝禱著。

巨峰雲霧間若隱若現的無數座黃色寺廟裡,不停響著頌經的聲音,以及那句同樣的話,靜靜地等待著夫子上天……恭請夫子顯聖!”

人間無數道觀,無數寺廟,所有皇宮,無數尊貴的大人物,都恭敬無比地跪在地麵,不停重複著這句話……遙遠的南海某處。

青衣道人沉默看著陸地的方向,臉上的神情顯得異常凝重。

他沒有說那句話,因為他很緊張。

他看到一道大幕正在緩緩落下。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太長時間,不到最後,他無法放心……沒有恭請夫子顯聖的還有很多人。

真正的普通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會知道泗水畔發生的這件事情,會對人間對他們的生活帶來怎樣的影響。

他們像平常一樣,買菜做飯喝酒聊天打牌盜香宅鬥種田……人間之事我管了太多年,有些累,也有些煩,有些厭惡,所以我不想再管了,你看,事實上人間的這些人也不想我管。”

夫子把飄到眼前的一根光絲揮手趕走,看著寧缺說道。

寧缺沒辦法動,隻能看,隻能哭,所以他大哭起來,淚水在臉上縱橫,然後他又開始笑,莫名其妙的笑,神經質般地笑。

夫子有些訥悶說道:“當時在荒原上,昊天終於找到我,所以它很高興,才會又哭又笑,你這時候又是為了什麼犯病?”

寧缺忽然發現手能動,抬袖擦掉臉上的淚水,說道:“我是在恨。”

“恨什麼?恨你媳婦兒?”夫子大笑說道。

寧缺看著夫子,說道:“我恨老師你不負責任。”

夫子怔了怔,說道:“我哪裡不負責任了?”

寧缺說道:“您就這樣上天了,大唐怎麼辦?書院怎麼辦?”

夫子說道:“這種小事,我都不感興趣,更何況昊天?”

寧缺說道:“就算昊天沒興趣,那道門怎麼對付?”

“如果你們連人間的敵人都對付不了,又怎麼對抗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