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五十八章 望天(1 / 2)

將夜 貓膩 8598 字 4個月前

整整一夜的緊張對峙,對寧缺來說,毫無疑問帶來極大的壓力,衣裳濕透又被寒風凍硬再被汗濕,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讀蕶蕶尐說網

觀主離開了桃山,忽然出現在長安城前,自然令人震撼,但令他感到恐懼的是,對方雪山氣海被廢,為什麼能夠複原如初?

是的,雖然鐵箭未發,尚未交手,但他知道觀主已經複原如初,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感受——觀主與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他覺得隻要眨眼,便會失去對方的位置,這種境界仿佛知命,卻更高妙。

對峙一夜,寧缺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他想了很多,卻沒辦法得到任何答案,他無法理解發生在觀主身上的事情,隻能將精力放在彆的地方,試圖通過觀主的到來,推算出桃山和宋國正在發生些什麼事情。

很明顯,這場和談已經失敗,難道觀主他真的要殺死葉蘇?那麼葉紅魚呢?難道他不擔心道門的分裂?他就這麼有信心戰勝書院?

寧缺很想看到道門分裂,才會讓禇由賢和陳七給葉紅魚帶去那幾句話,但他卻不想看到現在的局麵,因為一切都不在計算中,這很令他不安。

城門緊閉,風雪連天,守城的唐軍都已撤走。

忽然,觀主向東方海畔看了一眼。

寧缺用餘光向東方瞥了一眼。

從昨夜到此時,觀主始終沒有說過話,這時卻忽然開了口,平靜說道:“你說你想和這個世界談談,我剛好也想和你談談。”

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要和觀主談談,觀主想和他談談,卻等於是要和整個世界談談。

觀主將輪椅推入崖下,飄然下了桃山,證明他的雪山氣海正在複原,他將要如當年一般舉世無敵,這是非常重要的時刻。

值此時刻,他對世界說的第一句話很簡單,卻是一道雷霆。

他收回望向東方的眼光,看著城牆上的寧缺說道:“葉蘇死了。”

葉蘇死了,或者說,我把葉蘇殺死了。

寧缺沉默,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詢問細節,就在前一刻,他也感受到了東邊海畔天地之間的異樣變化,他隱約聽到了些什麼。

他的沉默持續了沒有太長時間,他歎息然後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苦澀,因為他現在的心緒有些茫然,不知落在何處為宜。

“那麼,葉紅魚也死了嗎?”

他不是在問觀主,更像是一種帶著強烈否定態度的自問,隻是他清楚,道門在殺死葉蘇之前,絕對會先解決葉紅魚。

一個是新教的創建者,一個是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葉蘇和葉紅魚是足以改變曆史走向的兩個人,也是書院曾經的希望。

現在希望變成了虛幻的泡影,他如何能不沉默?

就像餘簾推算的那樣,他也覺得,葉蘇被道門殺死,對新教的傳播,對書院和唐國,或者並不是太大的損失,甚至可能帶來些好處。

但他更清楚很多事情是不能這樣絕對客觀冷靜的計算,書院向來很明白這種道理,而如果葉紅魚真的死了……

觀主靜靜看著城頭上的他,沒有說話。

一夜時間過去,弦已入肉,寧缺右手的三根手指開始流血,血染紅弦,如簷畔的雨水一般淌落,落下城牆,落在雪上。

他沒有箭射觀主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守住希望——他沒有信心用元十三箭把觀主射死,便不能出箭。

沒有發生的事情,可以裝作有很多結局,結局注定,便隻能得出唯一、黯淡的結論,就像葉蘇和葉紅魚的死亡。

但這場對峙要持續到何時?

難道他要挽鐵弓,射青衣,直到海枯石爛?

觀主站在雪地裡,要站多長時間?他想靠自己一個人把整座長安城堵死?他離開桃山除了殺死葉蘇,還想做什麼?

寧缺想不明白,他隻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的意誌會被觀主摧毀,哪怕觀主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靜靜站在那裡。

或許,摧毀他的意誌,也是觀主順手想做的事情?

東海畔死訊傳來,最關鍵的時刻已經過去。

寧缺做了一個動作,就在前一刻,他自己都想不到會做出這個動作。

他撤箭收弓。

隨著這個動作,他肩上的冰破裂成屑,衣上的雪簌簌落下。

觀主的眼神裡流露出欣賞。

寧缺的神情卻很漠然,對自己也很漠然

葉蘇死了,觀主最重要的目的完成。

他一敗塗地,如果這場對峙或者說戰鬥還要持續,他隻能用這種方法,來迫使自己和長安城進入絕境,在絕境裡求生存。

鐵弓背到肩上,長安城門無人看守,請進。

如果觀主還想獲得更大的收獲,長安歡迎您。

寧缺不認為在葉蘇死後,觀主會冒這個險。

數年前在長安城裡,他用千萬把刀把觀主斬成廢人,現在的他同樣能斬。

他沒有後悔昨夜或者說先前,沒有箭射東海,因為觀主一直都在,他沒有辦法分神,隻不過到了現在,他不需要再分神。

觀主看著城上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會想明白你想做什麼。”

觀主沒有回頭,說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你會來找我。”

……

……

斯人已去,風雪依舊。

寧缺不再枯坐城頭,因為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道門出乎意料的決然,讓他很困惑,但他沒有什麼挫敗的感覺,曆史的前進總是螺旋形的上升,戰爭向來很少一路勝利到底。

他走下城牆,在長安城的街巷裡沉默行走。

他去了萬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門觀,在鋪著黑色地板的道殿裡沉思冥想,他沒有去臨四十巷,最後去了雁鳴湖,坐在岸邊,看著雪湖裡的那些殘荷,就像沒有溫度的雕像一樣,漸漸被白雪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