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七十章 天地之間有野馬(2 / 2)

將夜 貓膩 20848 字 5個月前

唐國需要馬,需要戰馬。

昊天仿佛真的聽到了所有唐人的心聲,仿佛她忘了唐人對自己的背叛,她站在朝霞深處,對著荒原深處那片泥塘說了三個字。

”要有馬。“

於是,唐人有了馬。

……

……

唐營瞬間進入某種癲狂的狂歡狀態,而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金帳王庭的數十部落,那裡依然鴉雀無聲,所有草原人的臉色都變得極為蒼白,其他書友正在看:。

金帳王庭敢於舉族南侵,與唐人進行國戰,而所有部落都毫不猶豫地跟隨單於的腳步,都是基於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唐軍缺馬。

然而就在大戰之前,無數匹野馬從草原深處狂奔而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野馬是哪裡來的?為什麼部落長年生活在草原裡,卻根本不知道這些野馬的存在,又有哪片草原能夠養活這麼多野馬?

有些部落的長老和寥寥無幾的勇敢旅行者,想起了數十年前開始的某個傳聞,據說在西荒深處那片連狼群都不敢輕易進入的大沼澤裡,生活著一群可以踏水食雲的天馬,那群天馬是長生天的座騎,隻是生活在人間……

難道南方那片黑壓壓的野馬,便是傳說中的天馬?

如果真是長生天的座騎,為什麼它們會去唐營那邊?

老人臉色蒼白的仿佛要昏厥,旅行者身體不停顫抖,部落勇士快要握不住彎刀的刀柄,婦人們開始用驚恐的語氣念經,想要得到長生天的庇護。

看著南方鋪天蓋地的野馬群,草原人忽然覺得自己被長生天拋棄了。

沒有人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輛停留在後方的馬車裡,金帳國師也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切都變了,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數名祭司已經奉命前往金帳,他則是和剩下的大祭司,結成了一個車陣,他始終沒有出現在戰場上,因為他忌憚餘簾和唐,他一直勸說單於不要如此冒進,因為他總覺得書院和唐國不會這般簡單,遺憾的是,他沒能說服對方。

今天這場戰爭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了。

但有人並不這樣認為。

看著南方煙塵一片的唐營,單於英俊的臉上依然神情冷峻。做為一代草原霸主,他以無上魄力推動金帳王庭舉族南侵,冒著勞師遠征被唐軍誘深包圍的危險,也要硬碰硬打這場國戰,是因為他堅信自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他要替自己的兄長複仇,最重要的,他想要統治整個人間,他要讓自己的部屬變成中原每個國家的貴族,要讓自己的子孫永遠占據南方美麗的山河,所以他必須勝利。這是觀主承諾他的。也是他承諾給觀主的。

直到現在,哪怕看著無數匹野馬踏著朝霞而來,他依然沒有喪失信心,更準確地說。除了臉色難看一些。他的意誌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勒布大將喃喃說道:”道門傳來的消息。據說……長生天不見了,中原人都在尋找,會不會是我們違背了她的意誌。所以才會派這群天馬來幫助唐人?“

單於眸裡寒光乍現,盯著他冷冷說道:”愚蠢的東西。“

勒布不敢爭辯,沉默退下,他以為自己清楚單於的心意……這場穀河草原上即將開始的野戰,將是決定性的一場戰鬥,金帳承受不起失敗,也承受不起回撤的代價,因為金帳的騎兵南下的太遠了,回家的路也太遠了。

既然不能認輸,也不能撤退,便隻有打下去,那麼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動搖軍心?勒布明白其中道理,所以被罵愚蠢的東西,也自沉默。

”這和士氣無關……唐人根本不可能贏。“

”為什麼?“

”唐人泣血頓首也想要的是什麼?“

”馬。“

”錯了。“

單於看著南方,神情冷漠至極,自信至極,”唐人要的不是馬,是戰馬,。“

是的,雖然司徒依蘭和王五他們每天默默想的是,無論什麼馬都好,隻要有馬就好,但事實上,騎兵需要的隻能是戰馬。

戰馬,必須要經受長時間的訓練。

而現在草原上的隻是一群野馬……

野馬沒有見過血,沒有上過戰場,沒有鞍,沒有轡頭,怎麼騎?如何戰?

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數萬匹野馬訓練成能夠做戰的戰馬。

清晨甫至,馬上便要上戰場,那些野馬……除了看,還能有什麼用?

聽著單於的話,勒布大將的臉色瞬間變得明朗起來,他本就是統率王庭騎兵的大將,之所以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純粹是被那幕萬馬奔騰的畫麵給震昏了頭腦。

金帳王庭開始加快集結衝鋒的準備,先前被野馬群駭的有些心神不寧的戰馬,在主人的安撫下變得平靜了些,開始披掛皮甲和箭囊,隻是在望向南方那些同伴的時候,金帳的戰馬們還是顯得有些不安,隊列有些亂。

但正如單於冷漠而正確的判斷,現在南方唐營更是混亂。終於從狂喜和淚水裡清醒過來的唐軍,聽著遠處斥候傳來的軍情聲,用最快的速度開始準備戰鬥,卻發現鎮北軍先鋒大營裡沒有足夠的騎具……已經過了整整三年沒有座騎的日子,鎮北軍官兵們確實沒有任何人在事先會想到這個問題。

更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麵,唐軍們發現那些野馬雖然對自己表示出了相對友善的神態,卻極為抗拒被係上韁繩,更不要說套上騎具……唐營裡到處都是撒蹄子亂跑的野馬,到處飛舞的雜色鬢毛,甚至有野馬撞翻唐軍奪路而去……

雖然看不到唐營裡具體的畫麵,卻能聽到那裡傳來嘈亂聲音,能看到那些代表混亂的煙塵,已經知道單於英明判斷的草原騎兵們,向著唐營方向發出嘲笑的呼哨聲,揮舞著手裡的彎刀,儘情地表現著自己的輕蔑。

便在這時,天地間響起了一聲極難聽的嘶叫。

那聲音像極了兩塊粗石頭在磨擦,又像是破了的風廂,給人一種後繼乏力的感覺,又像是病人在喘息,卻始終沒有停歇。

難聽的嘶叫聲,劃破了天地。

金帳王庭十餘萬草原騎兵的嘲笑聲,被強行壓製下去。

唐營裡野馬不忿的嘯鳴聲和怪異的得趣噴鼻兒聲,瞬間消失。

數萬匹野馬。仿佛聽到最恐懼的聲音,再不敢動彈,齊齊望向那聲嘶叫起處,高高地昂起頸首,仿佛等待被檢閱的士兵。

原野西北方的煙塵,正要完全落下。

裡麵隱隱有什麼走了出來。

那是八匹人間罕見的神駿野馬,拖著一座破輦。

破輦裡坐著一頭黑驢,驢身上的皮毛剝落了很多,看著有些可憐,但它神情卻顯得很愜意。或者是天生豪氣。又或者是因為它在吃葡萄、喝葡萄酒的關係。

那頭黑驢睥睨著原野間的所有馬,野馬和戰馬,如真正的君王。

唐營裡的野馬,低首。

金帳王庭的戰馬。驚恐。

木柚和六師兄走出營寨。向著那輛破輦走去。

這時候他們才看到大黑馬拖著那輛黑車,。跟在破輦的後方,神態憨喜,身肥肉壯。看來這三年跟著長輩,廝混的很是不錯。

木柚笑了笑,因為草原空氣太乾燥的緣故,唇角裂開,流了些血。

她和六師兄,對著輦裡的黑驢行禮。

黑驢很矜持地點點頭,回禮。

大黑馬吭哧吭哧奔到木柚身旁,低著頭便準備往她懷裡蹭,忽然想起那個現在隻剩一隻胳膊的家夥,強行扭開。

木柚摸了摸它的頸。

大黑馬肅容後退,低首,對著她和六師兄行禮。

緊接著,唐營後方傳來車輪聲響。

不知多少輛大車,從輜重營裡麵出來,來到先鋒營裡,車上滿是各式騎具和馬刀,走在最前麵的正是四師兄範悅。

書院後山諸弟子,在荒原上,終於相遇。

……

……

鞍上馬背,韁繩漸緊,野馬平靜。

鎮北軍的騎兵們,輕輕摸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騎具,感慨至極,他們曾經的座騎逐漸老去直至離去,隻有這些還像從前那樣,雖然舊了些,但依然好用。

王五捧著清水,湊到自己的座騎前,喂它喝水,看著這匹依然有些不安分的野馬,他在心裡默默想著,我真的會為你做一輩子牛馬……

現在,讓我們先去殺敵。

是的,讓我們去殺敵。

金帳王庭的騎兵,已經率先攻過來了,如潮水一般。

極度不安的草原戰馬,在主人皮鞭的亂抽下,在馬刺的痛楚逼迫下,暴發出了血性與悍勁兒,忘記了本能裡的某種敬畏,開始衝鋒。

唐軍卻比先前要顯得沉默很多。

他們沒有上馬,他們牽著那些野馬……不,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戰馬,踩著草原上微硬的土壤,緩慢而堅定地向北方走去。

他們是唐軍。

天下最強的騎兵,從來無敵。

他們牽著的戰馬,在西荒北方的大沼澤裡,橫行了數十年,同樣無敵。

金帳王庭騎兵雖強,在他們麵前又算得什麼?

煙塵覆蓋了草原上方的天空。

終於到了上馬的時刻。

司徒依蘭翻身騎上棕色的野馬,緩緩自鞘裡抽出寒刀。

她舉起刀鋒,指向對麵如潮水般的草原騎兵。

她麵無表情,沒有說話。

她身旁的親兵忽然怒吼起來。

所有的唐軍,在這一刻同時怒吼起來。

長達數年的鬱悶,伴著這聲怒吼,化成戰意。

然後便是沉默的衝鋒,:。

令人窒息的沉默的衝鋒。

有很多鎮北軍騎兵,對衝鋒這件事情已經有些陌生,但當他們舉起刀,輕夾馬腹催動座騎向前衝刺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很快便回來了。

那種感覺叫做無敵。

無數道煙塵,切開了草原,無數道鐵流,向著金帳衝去。

一時之間,殺聲便已震天。

祁連城方向。

穀河側方。

鎮北軍所有的騎兵,不知何時從那裡狂奔而出。

黑色的鐵流,從三個方向沉默地向金帳處彙集,如果有人能夠從天空望草原地麵上看,一定會被這幕壯闊的畫麵,震撼的無法言語。

寒風吹拂著司徒依蘭臉頰畔的發絲。

她想著,為了勝利。

王五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眼神異常堅毅。

他想著,為了渭城。

金帳王旗下。

單於的臉色異常蒼白。

勒布焦急勸他趕緊後退,與後方的國師會合。

單於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國師為什麼一直不同意自己冒險的決定。

書院……寧缺……好狠。

金帳敗了。

他很清楚這一點。

噗的一聲,他噴出一口鮮血,搖搖晃晃,摔下馬背。

穀河草甸上。

寧缺放下望遠鏡,想著先前看到的那幕畫麵,沉默無語。

他把望遠鏡,遞給身旁的徐遲大將軍。

徐遲看著他問道:“隱忍多年,就為了今天?難道你不覺得很冒險?“

寧缺想了想,說道:”隻有這樣才行。“

徐遲說道:”如果你能早些把這些馬交給我,一樣可以勝。“

“但不能殺光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向草甸下走去。

司徒依蘭為了勝利。

王五為了渭城。

他也同樣如此。

所以從最開始的時候,他想的就是要……殺光他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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