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是夜戲。
碧茗抱著臂,身上是煙霧般單薄的一層紗,裡麵是並蒂蓮繡紋的藕色抹胸,烏發蜿蜒垂落,在點著宮燈的大殿望著劈啪作響的燭心,雙眸如同無邊曠野,裡麵是一片死寂。
劇組的人都知道,從前些日子剛拍完女主角全家被處死的戲後,這位小花就經常表現得恍惚失神,回酒店時都是助理小心扶著的。
許澄陽比她好一點,能自己走回去,但浸在戲裡的陰蟄之氣始終難消,叫人一眼望去就心驚肉跳。
導演徐陽嘖嘖稱奇,許澄陽已經夠瘋了,沒想到又來一個瘋子。
曾經為了演好一個癮君子,許澄陽親自去戒毒所“取材”,硬生生把自己在那關了半年,那段時間要不是劇組提前公關,全網都以為他吸/毒進去了。
體驗派的玩法就是如此,越想演活一個角色,那就要越深入地成為這個角色。
前期拍攝相知相戀的青梅竹馬期時,兩位主演隻要一對視,空氣中就彌漫著懵懂悸動的粉色氣息。
有時候導演喊停,這對戲中人還在互相依偎著,眼中帶著無法消退的纏綿情愫。
片場裡不少工作人員都很難區分他們到底是不是在演戲,亦或是假戲真做。
直到劇情進展到丞相一家被滅門,碧茗絕望而又撕心裂肺的哭戲瞬間爆發,愛侶之間就此隔了一道再也無法越過的天塹,之前所有的“曖昧”在這場戲之後儘數化為烏有,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之前那些互動,隻是他們這些觀眾入戲太深。
少女即使在戲外依然對影帝極其冷淡,把原本想吃戀情瓜的工作人員們看得目瞪口呆。
看著自家藝人對影帝不加掩飾的排斥,她身後的助理小姐姐有時都捏了把汗,生怕自家演員把大影帝給得罪了。
所幸男人很清楚碧茗表演時的異樣,她已經成為了許攸寧,而他又何嘗不是彌足深陷的虞見琛?
就像此時,身著黑袍的年輕帝王手持神色陰戾,眼如寒潭,裡麵儘是執念。
“阿寧,為何要逃?”
一室明輝的宮殿中,少女望著火燭的眼動了動,似是終於回神。
“殿下何必明知故問?我爹娘屍骨未寒,許家上下百口冤魂未曾洗清冤屈,妾身怎敢不逃?”
“阿寧,我知你委屈,”他的唇齒抵在她耳後,輕輕圈住她,“那群構陷舅舅的老匹夫我必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安心等我為你報仇。”
少女低頭看著這雙手,那日奉命捉拿她全家上下老小的手啊,難道就不是沾滿鮮血?
她終於嗤笑出聲,似譏似嘲:“殿下此言當真?”
帝王誤以為愛人總算心軟,將她身子扳回來,俯身凝視著她:“自然,你我年少相識,除了舅舅的事,哪一句承諾我沒做到?”
碧茗凝望著此時許澄陽的臉龐,英俊的弧線猶如神祗,柔情與深沉在他眉眼間蘊藏,就像一個再癡心不過的普通男子。
少女仰頭看著他,耳邊似有許家闔府被處斬那日的哭嚎。
“怎麼了?”帝王輕撫她的臉龐,將她腰肢往懷裡帶了帶,“你不信我?”
“沒有。”她依偎進男人寬厚的懷中,眼前卻是父母人頭落地時在地麵飛濺的血跡,眼眸低垂,“殿下一言九鼎,定會將那幾位老賊繩之以法,還我全家一個清白。”
懷中少女柔順乖媚,令帝王有中回到過去的錯覺。
“阿寧,我曾說要與你並肩天下,讓你享有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不及的尊榮,如今總算圓滿。”他話語裡猶帶一絲少年時的英氣和雀躍。
她的眼睫顫了顫,眼角似有一點晶瑩,最後像一顆珍珠一樣滾落,直直地墜落地麵。
是啊,他說,要三媒六娉,八抬大轎,鑼鼓喧鳴,娶她為妻。
可偏偏沒告訴她,這條迎親路原來是用她至親的骨肉鋪就,鮮血染紅的。
夜深幾許,誌得意滿、意亂情迷的帝王擁著他的愛人,告訴她會怎樣為她改換門庭,李代桃僵入宮為後。
少女卻輕聲道:“妾身此生隻做許家女。”
龍榻之上,被忤逆的帝王臉色沉沉,最後卻見少女素白的柔荑覆上他的腰帶——
“殿下,妾身為您更衣吧。”
紗製外裳從她圓潤的肩頭滑落,在燈燭下,藕荷色抹胸襯得肌膚盈白,曲線玲瓏。
男人眼裡染上薄薄的一層欲色,喉結微微滾動,俯身微笑:
“也罷,阿寧,我既許你後位,你總歸是逃不掉的。”
再往下,便是更加親密的床戲。
可是在許澄陽的唇落在少女耳邊時,她卻敏感地偏開了頭,神色有些不自然。
“許老師,抱歉——”聲音僵硬無比。
許澄陽動作一頓,隨即又見她臉色緋紅,頓時恍然。
新人常見狀況,第一次拍床戲,怕羞了。
“Cut!”一旁的導演揮揮手,示意暫停,“怎麼回事?”
碧茗從床榻上坐起來,攏好那層薄紗,腮邊潮紅:“抱歉,是我的問題。重、重新來吧......”
“沒事,你抬起頭看,周圍都是攝像頭和導演他們呢......你就把我想象成一個抽象的東西,”許澄陽輕聲安撫著身側的碧茗,“一中精神凝聚體,而不是人類,明白麼?”
碧茗小聲感謝了對方。
這回還是她在這個劇組的第一次NG。
導演的態度也很寬容:“小夏,你許哥說的對,咱們放輕鬆點,咱們唰唰唰幾個鏡頭圍著你們,擔心啥?還有,許攸寧這時的心態是什麼?不甘,後悔,報複欲,你要通過眼神傳遞給鏡頭......”
說的道理很淺顯,可惜今晚這場床戲是真的卡。
兩遍,三遍......直到十幾二十遍。
少女似乎要把所有NG的份額都用在今晚。
許澄陽後麵都有些無奈了:“青夏,我就這麼討你嫌棄?”
“不是的,許老師,是我......太沒經驗了。”碧茗低著頭,小聲囁嚅道。
這話說完,許大影帝挑了挑眉。
他之前已經從陳導那邊聽聞了少女被某位權少包養的事跡,隻是碧茗看上去太乾淨,給他的第一印象也很好,讓他半信半疑。
資源咖的作風向來囂張,看過少女勤勉又刻苦鑽研劇本、乖乖和群演一起吃盒飯的模樣,許澄陽下意識覺得她不是那中人。
不過今晚的床戲確實無法拍下去,導演甚至動起了找替身的念頭。
可是一跟許澄陽提,就被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後背發麻:
“我什麼時候用過替身?”
“那女主角可以用替......”
“這部劇主演都不能用替身,”男人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男女主圓房的重點在於女主飽含隱忍和痛苦也要獲得權力、為父親洗刷冤屈的決心,替身怎麼拍出這中感覺?”
導演聳了聳肩。
“你是投資人,你說了算。”他咳嗽了兩聲,“反正這丫頭拍親熱戲明顯就是個菜鳥,你要不跟她多講點理論知識,讓她開開竅?”
許澄陽看著走向助理準備收工的少女,有些意動:“明天再看吧。”
另一邊,碧茗在問身側的助理:“小然姐,剛才我手機響了幾次?”
助理小姐姐把手機遞給她:“響了兩次,第二次我幫你接了,是霍總的,他問你什麼時候結束?”
碧茗輕輕揉著額頭:“他該不會來探班了吧?”
因為資金充足,《此心無羈》在滬市的影視基地拍完前期,中後期跑到了浙省的影視城封閉式拍攝,還為演員們包下了一個條件很不錯的酒店。
可憐剛談戀愛不久的霍大少,每晚隻能跟在下班後的女友視頻。
助理小姐姐不明所以:“不會吧青夏,霍總不是大忙人麼......”前幾天她才看到米凱娛樂宣布在霍總的指導下,又融了一輪資,股價漲得很不錯,她們這些小員工的年終獎都漲了翻倍。
碧茗笑了下,眼角上翹時帶著媚而不自知的誘惑:“我有預感。”
極端自律的男友一改常態,在非常規時間給她連打兩個電話確定下班時間,除了本人過來探班,或是準備了驚喜,她想不到彆的了。
果不其然,一到酒店,她就看見了坐在大堂的商務卡座上望著窗外的霍明哲。
男人側臉是極其端正又硬朗的輪廓,眼框很深,鼻梁又挺又直,顴骨偏高,猶如一樽沉靜的西洋雕塑。
他一身西裝革履,透過卡座旁邊落地窗往外看,似乎在沉思。
碧茗走近了他,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胛,下一秒,卻見到對方眼漫不經心地瞥了過來——
一開始輕慢而又冰冷,在看清來人後,碎冰才逐漸消融,如同春來雪褪。
親眼見證猛禽變乖的碧茗露出一個輕笑:
“抱歉明哲,是不是嚇了你一跳?”
男人抬首望著她,瞳眸含笑:“開始是驚嚇,後麵隻剩驚喜。”
少女臉色猶帶瑰粉,似是被夜間寒風吹的:“怎麼會想到過來的?”
“有個小聚餐,順路來看你。”霍明哲輕描淡寫,隻字不提金融大腕們的聚會地點是在離這邊上千公裡的山莊。
碧茗低聲呢喃:“你自己開車還是司機?”
“司機開了一天車,已經去附近休息了。”男人站了起來,低頭望著少女,黑壓壓的眼眸裡含著一絲委屈,“留下我自己在這,你說怎麼辦?”
兩個多月隻能視頻,見不到女友,思念一日日累積下來,怎麼可能不爆發呢?
碧茗牽起男人的手,與他手指纏繞,頭卻撇向另一邊:“明哲,不要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