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何以為家》
“讓我們恭喜PG,連續三年拿下英雄聯盟年度全球總決賽冠軍!”
燦爛的金色燈光裡,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尖叫,李定北還未摘下耳機,就已經下意識地往身側伸出了手,想要跟她慶祝勝利。
可映入眼簾的情景,卻是她和時仲的相擁,還有她輕快到仿佛要飄起來的笑聲。
“三連冠——我們做到了!”
攝像機也無法阻擋他們快要滿溢的親密感。
李定北不知道盯了他們多久,但隨即被閃爍的鎂光燈喚醒,很快站了起來,不著痕跡地為他們擋住了移過來的攝像頭。
雙子也圍了過來,和他們幾個圍成一團,快樂地宣泄著勝利的喜悅。
捧起獎杯的時候,李定北聽見時仲在他身後輕聲說了句“謝謝”,而等他一回頭,就看見時仲身側的女郎朝他彎了彎眼,手指比了個心。
李定北扯了扯唇,接著扛起了獎杯大步流星地離開。
他不太確定自己在扮演著什麼角色,或許在他們眼裡,自己更像一個幫忙遮掩的好友。
回到後台,他的情緒逐漸恢複正常,發熱的大腦也開始慢慢清醒。
還有什麼不甘的呢?
她和時仲的關係從未瞞過他們。
第一年奪冠之後,那兩人就已經開始約會了。
李定北甚至覺得,他們今晚一激動,在微博官宣也不是毫無可能。
不過這一夜眾人忙於應付媒體,李定北想象的“官宣”並未發生。
數日後,他們按照賽前約定,去了李定北的老家度假。
S賽後的團隊遊已經成為他們每年約定俗成的“獎勵”,比如第一年雙子拿海濱彆墅招待他們,去年碧茗帶他們遊覽了江南水鎮,今年則輪到了李定北。
作為秦省最有名的土豪,李定北家裡是靠挖煤致富的,也就是俗稱的“煤老板”。後來政策變化,他家果斷轉型,承包山林搞起了“農家樂”,目前已經是全省的行業龍頭。
在迎接眾人的時候,李定北看見他媽特地打量了一遍隊友們,目光在碧茗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等吃飯的時候就更明顯了,李母幾乎是旁敲側擊地打探著碧茗的家庭信息。
李定北坐立難安,但看著圓桌上哥嫂看熱鬨的表情,以及時仲越來越沉的臉色,隻能把親媽扯到一旁小聲交代:
“欸......媽,你彆亂問人家那麼多,跟查戶口似的,多尷尬啊。”
李母打量著兒子:“尷尬什麼?你不是對那姑娘有意思嗎?”
“不是——”李定北漲紅了臉,“你彆亂點鴛鴦譜了媽,沒有的事。”
“那咱們家的鐲子呢?”李母瞪大了眼,“那可是要送給我兒媳婦的,你給誰了?”
“還在我這,沒送人。”李定北當初送她的生日禮物,被對方放回了他的訓練室桌麵。
李母盯著他,眼尾的皺紋眯了眯,帶著點懷疑:“我怎麼覺得,你像是在騙我?”
“媽——”李定北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彆疑神疑鬼了,飯桌上拜托您少說兩句話。”
知子莫若母,一聽兒子的語氣,當媽的反倒更懷疑了。
李家的餐桌很大,四代同堂,中間吃到一半,房間裡忽然傳來了嬰兒大哭的聲音,李母似乎抱怨了一句,長嫂很快便著急地放下碗筷,回房間哄孩子了。
“我們家老幺,是個愛哭鬼,整天離不了他媽媽。”李母笑了笑,跟客人們解釋道,“不過大的兩個很乖,會自己吃飯。”
“所以北哥現在已經有三個侄子了啊,”孟東流驚歎了一聲。
“不止,”李母連連搖頭,笑眯眯地告訴他們,“定北的姐姐今年剛懷上二胎,現在他的哥哥姐姐都兒女雙全,就差定北了。”
“媽......”李定北沒想到會突然繞到自己身上。
但李父也力挺妻子:“你媽說得沒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哥在你這個年紀都有大寶了。”
餐桌上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還沒想過婚姻這個話題的雙胞胎在桌子下用腿撞了撞彼此。
時仲扭頭,微謔的眼神和碧茗撞了個正著,隨即被冷冷地瞪了回來。
李定北深吸了口氣:“爸,媽,先不提這個,我跟他們晚上要去度假山莊,你記得提醒一下那邊的經理,開五間特色窯洞房。”
“這點小事你自己去找老陳。”李父見兒子轉移話題,也不好多說,隻是朝著桌上眾人笑嗬嗬地舉杯,“來,大家多吃點啊!”
用餐時間結束後,李定北把家裡的拖拉機開出來了。
“我載你們過去。”他咳了咳,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這個代步工具你們彆嫌棄。”
從小就在富人區長大、沒碰過拖拉機的雙胞胎發出一聲歡呼。
“厲害了小北子!”
“北哥牛啊!”
時仲也覺得有趣:“辛苦你了,定北。”
李定北指了指去窯洞區的路:“這裡走過去要二十多分鐘,坐這個比較節省時間。”
碧茗在他身後低笑:“沒想到你還會開拖拉車啊。”
李定北無奈地回眸,小聲跟她說了句:“抱歉,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們問你的話彆往心裡去。”
“叔叔阿姨......”碧茗眨了眨眼,“他們說了什麼嗎?”
“就什麼年紀啊父母啊......他們一直這樣,想讓我早點結婚,所以你懂的。”李定北在她笑盈盈的視線下,聲音越來越輕。
“沒關係,”碧茗聳了聳肩,“老人家替你著急很正常嘛。”
李定北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被走過來的時仲打斷。
“我們坐後麵對嗎?”
時仲指了指布滿乾草垛的拖拉機後座,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李定北看見他不動聲色隔開自己跟碧茗,心底輕輕一歎:“嗯。”
他不應該再奢望彆的了,明明她跟時仲才是一對。
很快,除了興致勃勃想要學李定北開拖拉機的孟東流,其他人都登上了後排的空位。
清風徐來,秋日田野裡沉甸甸的金色麥穗搖曳成浪。
李定北聽見後麵傳來她斷斷續續的輕快小調,或許還混雜著其他人的歌聲,還有身側孟東流嘰嘰喳喳的噪音,不知不覺彎起了嘴角。
雖然他反複提醒過自己應該保持理性,但此時依然忍不住遐想——
她......應該是喜歡他的家鄉的吧。
夜晚的山風涼爽宜人,繁星點點,蟬鳴聲呱噪不止。
李定北和碧茗坐在掛著葡萄藤的涼棚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今晚吃烤串啊,感覺分量有點多了。”碧茗望了一眼旁邊的烤架,上麵放著各式串好的食材,“而且他們怎麼還沒來?”
李定北的目光從夜空移到她的側臉上,慢吞吞地承認道:“他們沒那麼快,我通知的是十點後。”
“欸,”碧茗微微蹙眉,看了眼手機,“可你信息裡明明說的是九點半啊?”
“我......”李定北抿了抿唇,“我給你發的消息,和他們的不一樣。”
碧茗轉頭,眼睫困惑地扇動。
李定北卻仿佛下定了決心,再次開口:“因為我想跟你單獨聊。”
天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用了多大力氣。
碧茗怔了一下,隨即凝望著他:“你要聊什麼?”
李定北定了定神,讓自己儘量不被那雙明眸影響:“兩年前,我送過你一個鐲子,你退回給我了。現在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不要。”
“代為保管。”
兩人的話語幾乎同時脫口。
“林南,我不是那個意思。”李定北停頓片刻,艱難地解釋道,“我知道你和時仲現在的關係,這個手鐲......是拿來躲避我媽催婚的借口。”
碧茗歪了歪頭:“沒有鐲子,你媽也不會放過你吧?”
“我們家有個老人傳下來的習俗,是‘納彩’,這個手鐲是信物。”李定北低著頭,躲開她的眼神,“我媽很看重這個,我拿走她就沒辦法找女方家定親。”
“可是你也躲不了一輩子。”碧茗提醒他,“這畢竟是你的家人。”
李定北緩緩道:“我已經通過了軍部的特招,接下來幾年都會呆在軍隊,可以暫時避開他們。”
碧茗見他再次遞給自己那個在月光下晶瑩剔透的翡翠手鐲,有點無奈:“你自己留著不行嗎?”
李定北垂眸,沉默了半晌。
“如果我以後執行任務的時候死了,你可以把它當做紀念。”
碧茗懷疑他應該是有入伍焦慮症:“不至於,你還是新兵呢。”
李定北卻抓起她的手,將手鐲塞進她掌心——
“就當我杞人憂天。”
碧茗被他噎住,又見他毫不在意地把傳家寶丟給自己,搖了搖頭。
“我改天給你存到銀行保險櫃裡算了。”她沉吟片刻,索性快刀斬亂麻,“到時候你自己存著鑰匙。還有彆亂想了,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這都看命。”
那時李定北還不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讖,自顧自地鬆了口氣。
她願意接受那個鐲子,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心理安慰。
蟬鳴陣陣,皎潔的月光潑灑在院子裡,將葡萄棚的枝蔓染上一層光暈。
男人轉頭,眼底的情愫也仿佛月光般柔和地漫溢。
“林南......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幸福。”
她彎著眼睛笑了,回望著他——
“謝謝,我會的。”
這個為他綻放的笑顏,在隨後幾年都反複出現在李定北的夢中。
艱苦的訓練,海浪的侵襲,風暴的驚險......漫長的軍旅生活將他錘煉成為一個強大又堅韌的海軍戰士。
正如他的名字“定北”一樣,他成為了北方軍區海防事業的一份子,並且以吃苦耐勞的精神和敏銳忠厚的性格獲得不少榮譽獎章,還拿到了軍校進修的乾部名額,前途一片光明。
在他被破格提銜為少校的那一年,他拿起手機,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和家人這個好消息。
可是,手機上的新信息卻讓他所有的喜悅頃刻凍結。
【聽說林南遭遇恐襲出事了,北哥你知道嗎?】
【定北,你看新聞,駐約旦大使館工作人員林南被流彈襲擊......是南姐嗎?】
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衝擊著他,以至於向來剛強的他像一樽石柱一樣待在原地無法動彈。
軍隊的製度很嚴格,打假條也需要數周的審批。
向來都是紀律標兵的他第一次失魂落魄地懇求上級儘快批準放行,他害怕自己甚至趕不上她的葬禮。
極端的痛苦猶如萬蟻噬咬著心臟,李定北反複跟時仲求證事情的真假。
她的骸骨都沒找到,怎麼能認定死亡呢?
“定北,她的遺產已經清點完,你那個銀行寄存的手鐲記得去領。”時仲平靜的嗓音在李定北聽來無比冷酷,甚至讓他難得產生了一種憤怒。
早知今日——他絕不會——把她讓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