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膽怯地縮回手。
“我和孟泛玉不熟。不過,我的好朋友欣賞他。我勉強愛屋及烏,欣賞他一回。”
或者說,剛剛那兩個男人的話,引起了晏玉的興趣。一個害人的女人,為何會在害人之後潰不成軍。
她不知聽懂沒有,視線直直的,不會拐彎。
“你是——”晏玉垂眸看她,“孟泛玉的女朋友?”
女人的表情有了變化,她指指追悼會方向,“泛玉……”再指指自己,“我。”費力地用傷破的嗓子說:“一生一世。”
晏玉失笑。眼前這景象,哪來的一生一世。
女人這時想起什麼,轉身又跑向會場。跑了兩三步,鞋跟嵌在草地,把她絆倒了。
晏玉慢悠悠的,撐傘蹲在她的身旁,“彆費勁了,你進不去的。”
她爬起來,脫下鞋,狠狠地一摔,“泛玉……沒有我……不高興。”
晏玉聽出了不對勁。
孟泛玉的事故,他沒有參與討論,死了就死了,再討論都活不過來。但聽過一兩回,是被他女朋友害死的。
然而這女人的話,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再問:“沒有你,他為什麼不高興?”
女人抬起頭,“泛玉……舍不得我……”
舍不得?晏玉扶著她起來,一手給她拍拍裙子。“他為什麼舍不得你?”
“他舍不得我……”她開始掉淚,雙手在眼睛擦了擦,越擦越黑。她扯裙子去拭眼,裙子也沒乾淨多少。“他舍不得我……他舍不得我……”
她喃喃重複這句,淚水越湧越多。眼睛嵌在瘦削的臉上,失了神采。
“他是怎麼說的?”晏玉試圖引導她。
“他……泛玉……”女人捶了捶腦袋,“泛玉說……”她稍稍抬眼,望著晏玉的下半臉。“他愛我。”
晏玉嘴唇上斜成彎。愛,多虛幻的字眼。
她蹲下身子,蹲著蹲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幸好這時的溫度不低,否則她這身濕嗒嗒的樣子,又是一場病。
她抱膝,低頭看著踩在腳下的小草。“石頭重……推不開……”
她的聲音很小,晏玉不得不陪她蹲下才聽得清。
這雨真煩。明明她早已濕透,他仍得給她撐著傘。
她用手指去揪草皮,像是自言自語,“外麵……可怕……泛玉讓我藏起來……”
她五爪張開,拔完小草不罷休,指甲摳著下麵的泥土。“他不藏……他出去了……”
她越挖越用力,“他回來了……有血,好多好多血……”
她大口大口喘氣,連坐都坐不穩了,雙手捂住心口,往旁邊倒去。“疼,疼……”
晏玉一手扶住她,“好了,彆說了。我知道了。”她雖然說得斷斷續續,但他稍稍聯想一下就明白了。
難怪簡譽常說,孟泛玉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是跟他這種自私性情不一樣。
女人雙目黯淡,攀著晏玉的手肘,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掉。“石頭洞好小……我鑽,鑽不出……他說好多話,流好多血……”
她猛然推開晏玉,站起來到處跑,淒厲地喊叫。
這時,馬路有一輛車停下,一個中年男子下來,向她衝過去。
一個穿著醫生外袍的也跟著過去。
中年男子拉著她。
她拚命掙紮。
醫生拉起她的手,拿出一次性針筒,熟練地給她注射藥劑。
漸漸,她安靜下來,被中年男子牽著上了車。
晏玉看著她步子趔趄,上車時差點傾身撞到車門。
中年男子耐心地哄著她。
她回頭望追悼會場,戀戀不舍。
晏玉一手插兜,撚了撚喪事小袋子。他上前,攔了車。
中年男子陰沉著臉,打量著晏玉,“有事?”
晏玉沒有看他,打開小袋子,自己取出一顆糖,剝開入口。他掌心攤開小袋子,伸向後座的女人。“孟泛玉的糖,一人一顆。他的生平簡介你留著吧。”
女人有些茫然,在他的掌心捏起小袋子。
她瘦得過分的指結,藏滿黑泥的指甲,和晏玉乾淨修長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絲毫不在意,把小袋子捂在胸口。
中年男子道了聲謝,開車離去。
晏玉扔了傘。
這鬼天氣,他撐了半天傘,也沒為她遮到多少。
他在細雨中走回會場。
葬禮儀式已經開始了,孟家老爺正在讀致悼詞。晏玉的遲到,讓孟家長輩麵露不愉。
晏玉不理他們。
如果孟泛玉知道,他奮不顧身救回來的女人被孟家逼瘋,恐怕黃泉之路都走得不安心。
因那份對孟泛玉遲來的欣賞,晏玉今天仁慈了一回。
畢竟,在場追悼的,孟家父母和那個被攔在門外的女人,才最真心——
離會場遠了,車上的中年男子開口,“覓玉,你以後彆亂跑了,你外婆發現你不見了,擔心得不得了,你忍心讓你外婆傷心嗎?”
荊覓玉搖搖頭,“不跑了……”
她握緊小袋子,偷偷地鬆鬆繩子,單眼望一下。
再紮起來。
回到醫院,她洗了手。把小袋子攤平在床上,仔細地解繩子。
先出來的是那一顆糖。
這是泛玉的糖,要好好收藏。
她拆開他的生平簡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然而,他的生平簡介沒有她。
可她是他的一生一世呀。
他說過的。
“覓玉,我舍不得你。”
“我愛你。我怕……這輩子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樣愛你的人了。”
“你一定要忘了我,開始新生活。”
“你彆怕。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他守你這一世。我跟你約來生好不好?”
“忘了我,一定要忘了我。”
他越來越撐不住,到最後隻重複著:“我愛你……我舍不得你……”
直到咽氣前一刻,他說的都是:“覓玉,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