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2)

左愫知道。

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

既是有隱隱的感應, 也有她的分析。

為何那麼多人發狂變異,左愫的同門師弟師妹卻沒什麼事兒,很可能靈力是汙穢的“傳染介質”。

師弟師妹是無法吸取能力的凡人與非修真綱低弱能力者,反而沒有被汙穢的靈力沾染。

但她師父就不一樣了。他因為養病必然吸取大量靈力來調養身體, 卻因此也可能發生程度更高的變異, 那水母中輪廓不清的身體, 很可能就是他……

而且, 這附近既沒有水源,也沒有食物,水母在這裡占地盤踞, 或許不是築巢,而是他留存的執念和記憶, 讓他還徘徊在此地保護雲浪樓弟子。

“不能讓他們離開洞窟去到危險的地方”

“不能讓任何人通過這裡進入洞窟”

這兩條似乎已經成了他以化作水母的身軀中,最後能遵守的鐵則。

隻是如今的他,已經無法辨認哪些是要保護的人,甚至可能看到徒弟們從山洞中想要離開, 還會襲擊他們——

左愫沒法想,如果她沒有來:發狂變異成怪物的師父枯守著洞窟門口,隻記得保護與攻擊這件事本身, 直到洞窟內無法離開的徒弟們活活餓死,或真的殺死了想要離開洞穴的他最親愛的弟子們……

雲浪樓是她和他的小家, 是他病氣侵襲後送她離開春城前,他們手牽手最後的承諾。

春城已經如此瘋狂與詭異,她必須帶著僅剩的雲浪樓弟子離開這裡。曾經在夜城, 她沒做好大師姐, 但此刻她必須——

這一萬個賭咒一樣充斥在她腦海中的“必須”, 卻在她於狂風閃電中仰頭看那水母的一眼後, 所有腦海中叫囂的聲音如浪潮般退遠。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個身軀,還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體內的麵容。

為何這水母失去視力,隻能聽生辨位,因為他本來就在年輕時右眼上橫亙著刀疤,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個拳頭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顯然是在還沒有變異成水母時,被不知名的怪物所傷。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經受傷變成了瞎子。而那軀乾上的致命傷,最起碼還有三五處。

這傷是因為他去定闕山求助?還是因為他默默守在這洞穴外?

他在變成水母之前,或許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張臉似乎還含著笑。

水母半透明的傘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麵容如此近、如此遠。

左愫雙眼滾燙發疼。

她忽然想到無數瞬間。

甚至是那段她甚至都沒跟宮理細講過的她離開雲浪樓的那些時間。

她自始至終沒對師父說自己在外麵搬過貨物,她乾過打手,也開過小賣店賣符紙。她不會營銷不會做生意不會靠著本領招搖撞騙,打了無數份工,卻還總是在社會上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

這種被孤零零的感覺不僅僅與感情受挫相關。

她生長在天才頻出、門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卻遠不能與那些在大比上風頭出儘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連加入大比的資格都沒有。

但她也是一群凡人師弟師妹眼裡無所不能的大師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頭,仰視她,期待她。仿佛永遠能回應他們、保護他們的大師姐,遠比那些定闕山或古棲派的天才要強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讓這些仰望她的孩子們,知道大師姐在外頭都是個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們該對自身多麼不安啊?

她隻能想儘辦法立足,卻也不敢忽視修煉。她總是深夜練劍或練字,在租房的天台上,在小區的路燈下,在城市的湖畔邊,在那千千萬萬紅藍黃綠的天幕廣告下,在義體與致幻劑、暴力與爭鬥的城市裡——獨自靜默的修煉,獨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回應。

她穿破爛的布鞋蹲在公園裡,一邊吃飯一邊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經驗視頻;她在輾轉的出租屋裡可以不要家電不要衣服,卻箱子裡裝滿了習字的紙張筆墨。

但或許她師父已經從她照片中布滿瘡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當時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時遭遇天災,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此如無數無名無姓死在天災中的人一樣,再也等不到師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竟成了逆行闖入天災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萬人裡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狽,穿著給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發釵,像在沙塵裡打過滾。他卻隻是笑著說:“啊,我隻是想說要不要在你屋裡做個書櫃,所以來找你商量。”

她又哭又笑又想逃,最終隻是把鼻涕眼淚抹在那她賠不起的演出服上。

二人死裡逃生後,因為要收拾些東西,就準備坐車去左愫租房的城市。

她挫敗到了極點,不敢回春城麵對師弟師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聊起離家的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車站混進了人群中,消失在了她師父麵前。

就當她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吧。

但左愫也擔心師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魚龍混雜的車站被人騙了,也不敢走遠,就在暗處觀察。

直到車站從白天到深夜,拎著行囊或用著老舊義體的旅人來來往往,有人在吃泡餅,有人在打呼嚕,有人招搖撞騙。師父隻是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等著她。

直到淩晨,車站裡鼾聲四起,連霓虹燈管都為了省電不再閃爍,左愫終於無法再躲藏或逃走,她走到了在那裡枯坐十幾個小時的師父麵前,像是自己隻是去上了個廁所般,含混道:“走吧。去我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城市邊緣老破小老樓裡,屋裡十幾平米,廁所浴室都要去樓下,師父就跟她穿過狹窄的昏暗的胡同,穿過剝落牆皮的走廊,擠進了那狹窄的出租屋。

她屋裡的晾衣繩上除了幾件t恤便都是她的書法,房間裡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他隻能坐在床沿,抬手翻看那些她晾乾的書法。

她去樓下拎了兩壺熱水,二人洗臉洗手換衣服,她拿屋裡衣櫃的門做阻隔,簡單換了件t恤,回頭看師父手足無措的立在狹窄的床與衣櫃之間的小空地上,隻垂頭背過去不看她換衣服時的裸背。

左愫不想讓師父可憐她,或許這房間內也空氣太凝滯發黴,她連忙脫了鞋,踩到床上去推開屋裡僅有的那扇小窗,對他招手:“你看,從這裡能俯瞰整座城市——”

師父也跪坐到床上去,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往空調外機與防盜窗框之間看去,那裡是燈火如幻夢的城市,沿著山坡而下,到處都是全息廣告與亮光閃爍,那裡是跑車夜店、是明星綜藝、是金錢洪流。

左愫道:“這風景是不是很美?我之前每天都能從這兒看到錢也買不來的風景。”

左愫望著遠處的風景,卻沒注意到師父在看向窗外藍綠色光的路燈,還有路燈下糾纏飛舞的蛾子。

左愫還要再說,師父的一隻手卻撐在窗戶上,將那貼著半透窗花紙的窗戶合上了,外頭的路燈與城市的光全都遮斷大半在外。

她轉頭看向師父,昏暗光線下,他臉上沒再掛著對什麼都勝券在握的笑意,隻是另一隻冰涼的手捧住了她臉頰,而後突然靠近了她。

左愫後背觸到自己有些發潮的被褥。擁抱但不隻是擁抱,親吻但不止於親吻,她隻聽到自己被他濕潤了的嘴唇倉皇的喊道:“師父!”

他動作一頓,卻更用力的像是要和她一起溺死在被褥裡。左愫抓著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給扯爛了,她聽到自己像個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卻也將手用力且主動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從小到大倔強的不曾流淚,如今卻在這掛滿書法宣紙的狹窄出租屋裡哭的停不下來,用自己自卑過的臉去親吻,用自己千萬次徒勞又努力過的握刀的手去觸摸。

他隻是一次次撫著她汗濕的額頭,道:“愫愫,彆怕。你我都是凡人,這世界容得下千千萬萬凡人,當然也容得下我們。”

他說的或許是容下他們的情,左愫卻覺得這世界容得下他們的平凡與無力。

當她意識到自己如此一事無成,對世界的風暴如此孱弱,卻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開黏在她額頭的發,說“我們”,說“以後”,她覺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築巢的螞蟻,是狂妄的天災,是即將長亮在某處的燈火。

而時至今日,春城再無燈火人煙,也不會有人笑著說“愫愫比師父要高啦”。她雖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離開的事實,可如今藍紫色天空鬥轉星移,她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隻能對這混亂的令人恐懼的水母,用儘她從他身上學來的一切殺招。

這雲浪樓燈火還會再長亮嗎?這“我們”還有“以後”嗎?

……

在左愫以符紙化作的閃電,從空中擊向水母時,這短暫出現的驟亮,也讓宮理看清了地坑之內的景象。

她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地坑的大小趕得上一個大操場,如碗一般開口大底部小,坑壁上滿是他們來時沒有的樹影。她一開始沒有注意,此刻閃電照亮,宮理隻看到突然出現在那裡的密集樹木形態各異,或開花結果或禿枝垂條,但幾乎全都有“人”的要素——

或是樹乾處人麵浮現,或是花朵如人耳,有些甚至是枝杈如同指節極長的人手,樹枝末端還有著指甲的輪廓!

而且也不隻是樹木,盛開的獨簇巨花抽動著裙擺般的花瓣;亦或是成團菌菇生長在浮腫的身體上。

這水母籠罩在地坑之上,一開始並不是為了捕獵他們,而是為了殺這些植物係的汙穢者!

雖然水母已經不分敵我的進攻所有人,但這裡明顯有更大的威脅。除了昆蟲汙穢者以外,這些植物係汙穢者像是也來組團來殺水母了。

左愫也在雷電之中看清四周,她一時間大受震懾,思維混亂,停下手來。而在此時,被她逼得升至空中的水母,忽然帷幔收攏,齊齊揮舞向地坑外地麵上的某個位置。

宮理連忙讓雲浪樓弟子從身後沒有樹木的位置爬出去,儘快爬到地坑外的地麵上。

這幫孩子組成的小隊相互幫忙拉扯,左愫轉頭對他們比了個手勢,他們就像是戰爭中合圍的作戰小組一般,幾個人立刻站在落腳處幫忙拽人或站在高處警戒。

宮理也飛速跳出地坑,看到了水母此刻攻擊的對象。

七八頭腦袋變成樹冠的大型靈鹿如精靈般出現出現,其上馱著身穿各色道衣僧袍裙衫的修真者,其中兩位宮理很眼熟,就是那頭部變作蓮花和八角宮燈的男女道長。一行人如探路的先鋒,威脅又欣賞的望著水母,遠處似乎還看到了成隊的火光靠近。

這群騎鹿者顯然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與之前受了指令渾渾噩噩來送死的昆蟲怪物不是一個級彆,他們似乎看到了宮理等人,卻混不在意,壓根不把他們當做敵人,隻是回擊著水母的進攻,纏鬥在一處。

正此時此刻,忽然在樹林那端的火光之中,傳來一聲變了調的尖嘯聲。左愫抓著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給扯爛了,她聽到自己像個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卻也將手用力且主動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從小到大倔強的不曾流淚,如今卻在這掛滿書法宣紙的狹窄出租屋裡哭的停不下來,用自己自卑過的臉去親吻,用自己千萬次徒勞又努力過的握刀的手去觸摸。

他隻是一次次撫著她汗濕的額頭,道:“愫愫,彆怕。你我都是凡人,這世界容得下千千萬萬凡人,當然也容得下我們。”

他說的或許是容下他們的情,左愫卻覺得這世界容得下他們的平凡與無力。

當她意識到自己如此一事無成,對世界的風暴如此孱弱,卻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開黏在她額頭的發,說“我們”,說“以後”,她覺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築巢的螞蟻,是狂妄的天災,是即將長亮在某處的燈火。

而時至今日,春城再無燈火人煙,也不會有人笑著說“愫愫比師父要高啦”。她雖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離開的事實,可如今藍紫色天空鬥轉星移,她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隻能對這混亂的令人恐懼的水母,用儘她從他身上學來的一切殺招。

這雲浪樓燈火還會再長亮嗎?這“我們”還有“以後”嗎?

……

在左愫以符紙化作的閃電,從空中擊向水母時,這短暫出現的驟亮,也讓宮理看清了地坑之內的景象。

她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地坑的大小趕得上一個大操場,如碗一般開口大底部小,坑壁上滿是他們來時沒有的樹影。她一開始沒有注意,此刻閃電照亮,宮理隻看到突然出現在那裡的密集樹木形態各異,或開花結果或禿枝垂條,但幾乎全都有“人”的要素——

或是樹乾處人麵浮現,或是花朵如人耳,有些甚至是枝杈如同指節極長的人手,樹枝末端還有著指甲的輪廓!

而且也不隻是樹木,盛開的獨簇巨花抽動著裙擺般的花瓣;亦或是成團菌菇生長在浮腫的身體上。

這水母籠罩在地坑之上,一開始並不是為了捕獵他們,而是為了殺這些植物係的汙穢者!

雖然水母已經不分敵我的進攻所有人,但這裡明顯有更大的威脅。除了昆蟲汙穢者以外,這些植物係汙穢者像是也來組團來殺水母了。

左愫也在雷電之中看清四周,她一時間大受震懾,思維混亂,停下手來。而在此時,被她逼得升至空中的水母,忽然帷幔收攏,齊齊揮舞向地坑外地麵上的某個位置。

宮理連忙讓雲浪樓弟子從身後沒有樹木的位置爬出去,儘快爬到地坑外的地麵上。

這幫孩子組成的小隊相互幫忙拉扯,左愫轉頭對他們比了個手勢,他們就像是戰爭中合圍的作戰小組一般,幾個人立刻站在落腳處幫忙拽人或站在高處警戒。

宮理也飛速跳出地坑,看到了水母此刻攻擊的對象。

七八頭腦袋變成樹冠的大型靈鹿如精靈般出現出現,其上馱著身穿各色道衣僧袍裙衫的修真者,其中兩位宮理很眼熟,就是那頭部變作蓮花和八角宮燈的男女道長。一行人如探路的先鋒,威脅又欣賞的望著水母,遠處似乎還看到了成隊的火光靠近。

這群騎鹿者顯然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與之前受了指令渾渾噩噩來送死的昆蟲怪物不是一個級彆,他們似乎看到了宮理等人,卻混不在意,壓根不把他們當做敵人,隻是回擊著水母的進攻,纏鬥在一處。

正此時此刻,忽然在樹林那端的火光之中,傳來一聲變了調的尖嘯聲。左愫抓著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給扯爛了,她聽到自己像個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卻也將手用力且主動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從小到大倔強的不曾流淚,如今卻在這掛滿書法宣紙的狹窄出租屋裡哭的停不下來,用自己自卑過的臉去親吻,用自己千萬次徒勞又努力過的握刀的手去觸摸。

他隻是一次次撫著她汗濕的額頭,道:“愫愫,彆怕。你我都是凡人,這世界容得下千千萬萬凡人,當然也容得下我們。”

他說的或許是容下他們的情,左愫卻覺得這世界容得下他們的平凡與無力。

當她意識到自己如此一事無成,對世界的風暴如此孱弱,卻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開黏在她額頭的發,說“我們”,說“以後”,她覺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築巢的螞蟻,是狂妄的天災,是即將長亮在某處的燈火。

而時至今日,春城再無燈火人煙,也不會有人笑著說“愫愫比師父要高啦”。她雖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離開的事實,可如今藍紫色天空鬥轉星移,她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隻能對這混亂的令人恐懼的水母,用儘她從他身上學來的一切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