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瑾從來沒養過孩子。
景明山上倒是有數不清的生靈, 按理說都是他的孩子, 但是哪一個容瑾也沒管過啊。大家都是天生地長,植物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生長地, 或者向往陽光, 或者地處陰涼,動物們自在地奔走, 捕獵,或者被捕獵。這些都是自然規律,容瑾從不插手。至於那些生了靈智的小妖怪, 願意留在山裡也好, 願意出去闖蕩也行, 容瑾無所謂。隻要不造多餘的殺孽,他從來不管。可以說,他“養”過的所有生靈,全都屬於放養, 而且是放得極其隨意的那種放養。
小孩身上的衣服早已經在跌跌撞撞又凶險的趕路中變得泥濘破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但男孩的手卻柔軟又細膩, 除了是孩子的原因,也說明, 他是沒做過什麼苦力活的。
容瑾牽著男孩的手,感受著其中微微跳動的生命力, 脆弱又美麗。容瑾發愁地想, 養一個這樣嬌嫩的, 沒有任何在山林中生活經驗的,人類的孩子,肯定不能像種花種草,養小貓小狗一樣,每天澆點水喂點食就完事了吧?
看來以後想睡就睡,一睡就是好幾年的日子徹底結束了。
至於具體到底怎麼樣養孩子,他得去他那幾個熱愛收徒的好友們那裡走走才行。
容瑾牽著孩子,一人一神沉默地向山的深處走去。自從埋葬了他的母親,這個小孩子就一直垂著頭,沉默溫順地跟隨著容瑾。除非容瑾跟他說話,他從不主動出聲,獨自和一個初次見麵的神待在一起,也完全沒有任何忐忑好奇,先前的悲痛欲絕之後,他身上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沉寂。
容瑾除了之前問這孩子的那幾句話,再沒問過其他的事。看女子的模樣,容瑾也能猜到,他們在被什麼人追殺。能破釜沉舟地向山裡跑,請求一個隻見過一麵,極少應答的神靈的幫助,可見這母子二人,已經再沒有什麼人能夠依靠了。他不想再給這孩子任何的壓力,或者讓他升起什麼不好的情緒了。至於那些追殺的人,反正他們進不來景明山。
失去了唯一一個相依為命的親人,這孩子就算再如何哭鬨崩潰都不為過。才五六歲呢。
容瑾感受著身邊小孩子身形的稚嫩和與之完全不符的早熟隱忍,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絕大部分神都是冷漠的。其中有一些願意傾聽凡人聲音,為他們實現願望的神,也不過是為了香火和修行。而容瑾是對這些不以為然的那類神。
這大概和容瑾的神職有關。他生來就是一山之神,山中無數生靈和依山而居的人們都仰仗他而活。這座山是他堅不可摧的根據,不必仰仗人間的香火。在容瑾心中,天生地長,萬物自有其規律。神雖然高高在上,但也不該隨便插手其中。所以他偶爾醒來,所做的事,也不過是順手將山中迷路的孩子送出去而已。
這次,大概是因為那女子數十年如一日的虔誠信奉,容瑾答應了保護她的孩子,撫養她的孩子長大。
這是容瑾第一次感覺到,責任兩個字的分量。
……
一處乾淨整潔的靜室內,擺著一扇屏風,一座矮幾,零星的幾張坐席,矮幾上的薰爐還裡燃著清淡的蘭香。容瑾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袍,一個人坐在矮幾邊的坐席上,安靜地喝茶。
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男子笑著走了進來。那男子很年輕,容貌俊美,穿著一身道袍,但道袍歪歪扭扭的,不像什麼正經道士,整個人的風格和這間靜室格格不入。他隨意地盤腿坐在容瑾對麵,笑道:“這可真是稀客啊。怎麼不在山裡睡覺,跑到我這兒來了?”
容瑾主動伸手給道袍男子倒了杯茶。
男子一愣,眉毛得意又驚詫地挑起來:“這麼客氣,難不成你竟然有事求我?”
容瑾直接道:“我那裡最近住了個人族的小家夥,記得你以前收過不少人族的徒弟,來找你討討經驗。”
男子見容瑾沒否認,心中更是驚奇。他們相識了近萬年,又性格相投,是很親近的朋友。容瑾是個非常無欲無求的神,對實力名聲等等都不怎麼放在心上。他竟然也會有求人的一天?
“養徒弟啊。”男子沉吟片刻,無奈地攤攤手,“我還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容瑾一點也沒有不耐煩:“那就從頭說起。”
“從頭說起,那就從開始收徒弟說起吧。我一般收徒弟,看資質看人情,但無論是誰,都得在這山上自己蓋一處房屋。蓋好了房屋,才能正式拜我為師。所以,要養徒弟,得先讓他們學蓋房子。”
“自己蓋一座屋子?”容瑾皺眉,“學這有什麼用?你隨便揮揮手,要多少房子都有了。”
“非也非也。”男子搖頭晃腦,“難道我這是為了平白無故刁難人嗎?其實我想到這個法子,是為了磨煉他們的意誌力,還有踏踏實實努力的精神。這是教養徒弟的第一步。你也要這麼做,要不然小心以後壓不住他,氣死你。”
能找到他這裡拜師的,絕大多數都是修行世家最傑出的子弟。大家肯定都傲氣地很。修行是一件苦差事,他又不是什麼脾氣好的師父。若是來了這兒卻不肯聽話,還時時把優越感掛在心上,還不如讓他們直接滾蛋,另尋高明。容瑾會專門為了他收的那個人來這裡一趟,那無論為何收下他,在容瑾心裡,這個徒弟肯定是占挺大分量的。他也不希望自己好友好不容易收一次徒,就收了個桀驁不馴的白眼狼。
容瑾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他對教養人一無所知,而他眼前的這位好友,卻教出過無數傑出的徒弟。專業的事,自然還是聽專業的人的。
容瑾點了點頭,繼續聽好友給他灌輸教育徒弟的種種經驗。
……
容瑾心中默念著好友灌輸給他的心得,回到了景明山。
容瑾自己是沒有住所的。對他而言,隨便一片葉子上,一塊巨石下,都是他的安睡之所。但是容瑾知道,如琢這樣的小孩子,是應該住在房子裡的。所以早在如琢剛來的那天,他就揮手為如琢造了一座木屋。
那孩子沒在屋裡,容瑾愣了一下。要知道,這孩子跟著他的十幾天,一直都是容瑾說一句,他動一動,或者答一句,從沒有自己主動去做過什麼,更彆說離開木屋了。但容瑾知道他安安全全在景明山內,倒也不怎麼擔心,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孩子是因為之前的遭遇才變成這樣。若是能走出來,恢複些孩子的活潑氣,也是件好事。
容瑾徘徊地站在木屋的門外,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第一次在自己的神生,體會到難以啟齒是個什麼樣的感受。
你現在,額,可能要先從這座木屋裡搬出來。因為你要自己蓋一座房子出來?是不是太過了,或許他應該說,你可以暫住在這座木屋裡,但是你必須要自己蓋一座房子,然後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