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凸起的紋路, 那些碉樓於門扉之上的花紋, 就像交錯纏繞的藤蔓, 組合成神秘的圖案, 將什麼東西彼此連係。
恍惚間, 舌尖像被什麼東西刺傷一樣陡然一麻,葉滄立即回神,同時後退了一步。
隨著他的手離開, 門扉上原本閃爍著的淡淡星輝似乎也跟著黯淡了下去。
但它仍沉默地佇立在葉滄身前, 等待著它的主人。
【宿主?】
係統發出了不解的疑問。
葉滄失落的軀殼就在裡麵,那是屬於葉滄的東西, 合該取回的東西。那麼, 如今, 他又為何滯留於此, 猶豫沉凝?
若不是因為這扇門本身, 那便是因為這扇門之後……有什麼東西嗎?
空中還在不斷墜落各色各樣的玻璃碎片, 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有一個碎片映射出了奇怪的景象。
那並非任何一個“世界”的投影, 而是黑淵本身的某一段“記憶”——
背景滔天翻攪的黑色濃霧, 如同天地傾塌般的末日, 世界迎來神明磅礴的盛怒。
男人睜開那雙暗紫色的雙眸, 抱著一個已經失卻靈魂的、冰冷的軀殼,自巨大的裂縫一躍而下, 義無反顧地墜向深淵……將神的愛子歸還。
然後, 接受神罰。
這一刻, 這個男人——不是作為魔族至高無上的領袖,而僅僅是作為懷中之人的附屬品,就像神子身上隨意佩戴的某個掛件、飾物一般,成為黑淵有史以來最特殊的祭品。
“我將與他同歸。”
整個魔族都沒能留下他。
這最後的話語隨著男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深淵的儘頭,此後千年,再也不見。
*
葉滄並沒有注意到這塊碎片上一閃而逝的景象,他的神情還帶著些許不解和驚異。
魔族的生命都是很長的,他以為退休的王應該都是跟他一樣,躲在某個地方舒舒服服地養老。因而未曾執著那人的下落,可事實似乎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另一批墜下的碎片吸引住了他,這些碎片的背景全部都是一座宮殿,那是葉滄之前短暫途徑過的黑淵第一層。
然而,這些映射出的景象中,原本空無一人的宮殿卻已經變得無比熱鬨起來。穿著不同裝束、不同種族的人,正或行走或奔逃地穿梭在巨大的宮殿裡。
葉滄確定這些人不是之前女仆長、花匠那種黑淵的分/身,而是貨真價實的外來者,他甚至從裡麵看見了——……夜鷹?
那位有著熟悉麵容的雇傭兵,正飛快地奔跑在光潔無暇的地磚上,他的前方是一扇黑洞洞的側門。他顯然在猶豫,最後卻咬牙衝了進去,就像身後有什麼在逼迫他不得不前進。
夜鷹怎麼會在這裡。
葉滄的腦子飛快轉了起來,他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具體時間,但黑淵盛宴應該已經開始了,黑淵盛宴之後會開啟地宮……等等,地宮?
雖然隻是個猜測,難道說……那個稱呼籠統的地宮,實際上就是指黑淵第一層嗎?
碎片中纖塵不染的宮殿,已經染上了鮮豔的血色。
葉滄看了眼身後的大門,突然轉身離去。
隨著他的背影走遠,他的氣息徹底消失在了門扉前。
門後,等候許久的魔王指尖一動,冰冷的門扉帶走了最後的餘溫。
沉寂的空間忽然響起了一聲歎息。
“是我……太迫不及待了嗎。”
[可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見你。]
“如此,便由我親自去迎接你。”
[等著我,很快……]
他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門扉上,唇角彎起的弧度,猶如親吻所愛。
“……我的主人。”
[我的王]
我們終將重逢。
……
葉滄趕到黑淵第一層的時候,很明顯感覺到了與往常不同的氣氛。
不再是原本虛無的冷寂,而是充滿躁鬱、焦慮、瘋狂的喧囂。
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從他身邊飛速跑過,一邊錯亂地揮舞雙臂,一邊神色崩潰地喊道:“被騙了,我們全都被騙了!”
“這不是淘金的砂礦,而是……地獄啊!”
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從後方傳來。
走投無路的男人直接衝進了前方了一條漆黑通道,跟葉滄在碎片裡看見的夜鷹境遇無比相似。
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道路裡,站在原地的葉滄並未曾讓對方停留上哪怕一秒,唯獨在途徑他的時候,帶著兔死狐悲般的絕望,顫抖地留下了一句“快逃”。
葉滄沒有動。
隨著吼叫聲的接近,地麵的震動也越來越強。
幾秒後,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拐角衝了出來。
那是一個渾身籠罩在漆黑鎧甲裡,高達數米的騎士,唯一露出的臉是骷髏,眼睛的部位燃燒著兩團黑漆漆的火焰,肩上扛著一柄比自己還要高的巨劍。
這是由混亂的黑淵,自主誕生的怪物。不能算是活著的生命,它們依附於黑淵存在,是信徒,也是守衛者。
葉滄安靜地等在原地,亡靈騎士卻在他麵前陡然停了下來。
騎士緊緊凝視著葉滄,那高大的身軀投下一片暗影,極具壓迫感。
然而隨即,它眼部的兩團火焰急促又劇烈地搖晃起來,手中緊握的劍被毫不留戀地放下,它單膝跪了下來。
盔甲與地麵發出了一聲鏗鏘有力的砰響。
即便是跪下的亡靈騎士,仍舊比葉滄高了一個頭不止,但正是這樣的體型差異下,如同高山向溪流低頭,才讓人產生強烈數倍的震撼。就是不知道,如果剛才跑走的男人看見這一幕,又該作何感想了。